长安城的雪,下得愈发狠了。
三日昏迷,苏锦瑟像是被抽去了筋骨,醒来的那一刻,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烛影摇红。
地窖阴寒刺骨,她躺在蒲团上,指尖僵硬如枯枝,唇边还残留着血渍——那是咬破舌尖留下的印记,也是她唯一能确认自己尚未疯魔的凭证。
断肠医站在角落,银针已收,脸色凝重如铁。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心魂两裂,忆如刀割。她不是失忆,是怕记起。”
小篾儿跪在一旁,眼泪早流干了,只剩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师父的脸。
她不懂什么医理
“请哑铃婆婆来。”她说,嗓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青石。
消息传出去不到两个时辰,那位驼背拄拐、耳聋口哑的老妇人就被抬进了地窖。
她是当年边关驿站的守灯人,一生只听过一句话,却记了一辈子。
“我若成魔,也绝不伤无辜一人。”
这是顾夜白十六岁那年,在亡妹坟前立下的誓言。
彼时他还未背棺,剑未染血,眼中尚有光。
哑铃婆婆坐在苏锦瑟床前,用那双浑浊的眼望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话音落下的瞬间,床上的人猛地抽搐!
苏锦瑟整个人弓起,喉间发出一声似哭非哭、似吼非吼的呜咽。
她的手指死死抠住胸口,仿佛那里被人活生生挖空。
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顺着鬓角滑入发丝,浸湿了枕布。
“不是你……不是你……”她喃喃低语,声音破碎不堪,“你不会那样看我……不会……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那一夜,她梦见自己站在映心灯前,光影中的顾夜白举剑指向她,眼神冰冷如霜。
可就在剑尖触及咽喉的一瞬,画面骤然扭曲——风雪漫天,碑林深处,一个黑袍少年默默跪在新立的石碑前,手中断剑深深插入泥土。
她猛然睁眼!
冷汗浸透里衣,心跳如擂鼓撞钟。
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一夜,她亲手为苏家残骸立下第一块无字碑,以为天地再无人同行。
可第二天清晨,碑前多了半截折断的佩剑,剑柄朝北,刃埋土中——那是江湖游子祭奠逝者的最高礼。
而那人,已在雪中守了七夜。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塑造神话,是在操控人心。
可她忘了,有些光,并非她点燃的,而是他本就存在。
“是我……把我自己困住了。”她颤抖着抬起手,抚上脸颊,触到一片冰凉的泪痕。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记忆溃散,而是她不敢相信,有人真的会因“义”而战,而非因“利”而动。
她缓缓坐起,脊背挺直,眸中混沌褪去,重新燃起冷锐如刀的光。
“小灯笼。”她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要一幅画——少年顾夜白,于风雪中折剑立誓,背景是苏家废墟。”
小灯笼义兄立刻铺纸研墨,凭着哑铃婆婆的口述,一笔一划勾勒轮廓。
炭笔游走,眉峰冷峻,肩背如山,那柄断剑斜插雪地,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画成之瞬,苏锦瑟伸手轻触画像。
刹那间,胸口一阵剧痛!
第七盏映心灯竟无火自燃,幽蓝火焰腾起,光影浮现——正是画中场景!
风雪呼啸,顾夜白单膝跪地,低声说出那句誓言,声音虽轻,却穿透二十年光阴,直抵她灵魂深处。
她痛哭失声。
不是为了悲,而是为了悔。
她曾以天下为局,以人心为棋,把顾夜白推上神坛。
可她从未真正信过他,哪怕一次。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真正的英雄,不需要被包装;真正的信仰,源于真实。
她擦干眼泪,提笔写下新的终章剧本——不再掩饰,不再美化,不再编造。
她要让长安百姓看到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怒、也会失望的顾夜白。
而不是他们幻想中的神。
更要让他们看到,是谁,用多少代价,托起了这束光。
当夜,沈青璃悄然来到废戏台。
月色惨淡,残灯未熄,地上散落着前夜演出后遗留的灯油痕迹。
她蹲下身,用银簪轻轻挑起一丝黑油,凑近鼻尖——一股极淡的腥甜味钻入脑海,令她心头一震。
“守影血……”
她低声呢喃,瞳孔微缩。
传说中,唯有以心头血为引,才能唤醒沉睡的意识;唯有将记忆炼成光,才能让虚影承载灵魂的重量。
而这种秘质,只会出现在施术者濒临崩溃时,自发渗入灯油之中。
她终于懂了。
苏锦瑟不是在造假神话。
她是在用自己的命,烧出一道通往真相的桥。
“传令下去。”她站起身,语气陡然转冷,“暂缓清榜司对‘飞蛾网’余党的追捕。”
随行幕僚一惊:“大人,陛下亲批——”
“我自有分寸。”她打断,目光扫过满地残烬,“另外,命红姑之妹即刻潜入天机阁档案库,取近三年所有申冤名录。我要亲自比对,哪些名字,从未上榜,也从未被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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