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光未亮,山雾还缠在屋檐角不肯散去。
昭影睁开眼时,窗外正滴着昨夜残雨。
她坐起身,小手揉了揉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印记,像有火苗在皮肉下轻轻跳动。
她低头看向掌心,忽然笑了。
墙上,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那是村东头卖豆腐的老张,平日里总笑呵呵地挑担吆喝,可此刻他的影子却泛着深沉的暗红,如凝固的血块,在墙面上翻涌不休。
昭影眨了眨眼,竟听到了声音——不是耳朵听见的,而是从那抹红影里渗出来的低语:“……儿子病了三天,药钱还没凑齐……”
她猛地一颤,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这不是梦。
她真的能看见人心的情绪,像光影一样流淌在墙壁上、地面间,甚至空气里那些看不见的角落。
愤怒是烈焰般的赤色,悲伤是沉海似的幽蓝,而善意则如晨光初照,淡金微漾。
她赤脚踩过地板,一路冲到母亲房前,推门就扑进被窝里:“娘!我看到了!所有人都带着颜色!老张叔心里在烧火,柳婆婆的心像结了冰的湖,还有小篾儿哥哥——他晚上真的怕黑,但白天谁都不说!”
苏锦瑟靠坐在床头,披着一件旧斗篷,脸色比往日更白了些,唇无血色,可听到这话时,眸光骤然一亮,像是漆夜里划过一道流星。
她没有惊慌,没有质疑,仿佛这一切早就在她预料之中。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抚过她额前微乱的发丝,轻声道:“那你愿意记住他们吗?不是评判,也不是改变,只是……记下来。”
说着,她从枕下取出一本素白册子——无封面,无题字,纸页泛黄如秋叶,触手却温润如玉。
“拿着。”她将册子递过去,“你可以画,可以写,但别写名字,也别打分数。因为情绪本身没有对错,它只是光的一种形态。”
昭影懵懂接过,指尖刚碰上第一页,异变陡生。
墨痕自空白处悄然浮现,一行小字静静浮现于纸上,笔迹古老而温柔:
“光不说谎,人自明心。”
孩子怔住,仰头望向母亲。
苏锦瑟笑了,笑意极浅,却深不见底。
她知道,那枚碎裂的玉蝉并未消失,它是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不再封存因果,而是化作引路之灯,点燃了一个天生能见“心象”的灵童。
这才是苏家真正的传承:不是操控舆论,而是照见人心。
不是制造神话,而是让真实被看见。
消息不胫而走。午后,哑姑牵着一群孩子走进院子。
他们是无声书院的学生——有的耳聋,有的目盲,有的生来不能言语。
但他们都有双手,有心跳,有故事。
哑姑教他们用手语讲述日常,再由几个擅长雕刻的孩子做成“手势皮影”,在幕布后演绎那些无人倾听的瞬间。
当一个失语少年比出“我想看看花开的样子”时,昭影忽然闭上眼,双手轻抬。
刹那间,整座戏台震颤起来。
光影自行凝聚,无需线控,无需机关,一幅画面浮现在幕布上:春风吹过原野,万千花瓣飘落,一名少年跪坐在花海中,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一朵白色小花,泪水无声滑落。
那一刻,连风都停了。
围观的村民屏息凝神,几位老人悄悄抹泪。
就连一向冷漠的顾夜白也站在院外树影下,剑柄微松,眼神震动。
这是心与心之间的直接对话。
苏锦瑟站在人群最后,一言不发,右手却悄然按住了左胸。
那里曾嵌着一枚代表皇家舆情司权力的令牌,如今只剩一道纵横交错的旧疤。
二十年来,她以为自己是在用谎言编织真相,用虚影颠覆秩序。
可此刻她忽然明白——
真正的舆情,从来不在朝堂诏令之间,不在风云录的排名之上。
它藏在一滴泪里,一声哽咽里,一次不敢说出的想念里。
它在人间最卑微的角落,静静燃烧。
夜深,烛火摇曳。
顾夜白坐在屋脊之上,手中长剑映着冷月,正一下一下缓慢磨砺。
剑锋早已锋利无匹,可他仍不停手。
雪山上采来的寒髓草已研成粉末,混入熏香,每日悄然燃于苏锦瑟床头。
他知道,她体内的寒毒源自当年逃亡之夜坠崖重伤,十年来全凭意志压制。
每到阴雨天,她的经脉便如冰针穿刺,痛得整夜难眠。
但他不说,她也不提。
直到那一夜,她忽然出现在院中,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她走到他身后,轻轻握住他布满老茧的手。
“你总以为保护我需要剑。”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却像烙印般刻进骨血,“其实……是你让我活下来的。”
他动作一顿,喉结滚动,终是没有回头,只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雨又下了起来,细细密密,落在屋顶,落在院中那面斑驳的土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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