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张,悬于碾盘轴心正上方三寸。
指尖微颤,非因力竭,而是血脉奔涌至极,耳后旧疤灼烫如烙。
地面尚未震动。
可风已先一步,卷起他额前一缕黑发,也卷起昭影裙角——那上面,用靛蓝丝线悄悄绣着半朵未绽的梅。
青石板盖之下,寂静如渊。
而顾夜白的指尖,正悬在深渊之上,一触即落。
青石微震,如沉眠巨兽喉间一声将醒未醒的呜咽。
顾夜白五指悬停三寸——不是犹豫,是蓄势。
指尖汗意未干,血脉却已奔至指尖,灼烫如熔铁灌入经络。
他听见自己腕骨深处那声“咔”再度响起,比方才更沉、更锐,像锈锁被内力生生绞开一道缝。
——就是此刻。
拇指腹抵住轴心铜钮暗刻的“契”字凹痕,指节一旋、一压、一弹。
无声。
却有风自地底倒卷而上,拂过他额前碎发,凉得刺骨。
碾盘发出极轻的“咯吱”声,不是木石摩擦,而是青铜滑轨咬合松动的闷响。
它缓缓右移半尺,尘灰簌簌坠落,露出下方一方青石板盖——边缘齐整如刀裁,四角嵌着褪色朱砂符印,隐约可见“永宁仓·甲字枢”的阴刻小篆。
一股气息浮了上来。
不是霉味,不是土腥,是墨香——陈年松烟混着冷杉脂、熟宣纸浆与铁线篆朱砂的微辛,在空气里凝成一道无形的界线。
苏家文书特有的气味。
二十年前,苏砚亲手调制的“墨引”,只用于最高密档封缄。
遇潮不洇,焚之不散,唯以地脉寒泉浸润过的青砖承托,方能久存不朽。
这味道一钻进鼻腔,顾夜白喉头便是一紧,仿佛又看见那夜火光冲天时,父亲将最后一卷《舆情司密录·庚子卷》塞进他怀中,血从指缝滴在卷首“契”字上,晕开如梅。
他左手不动声色按上锤柄,右手已探向石盖边缘——
“爹!你看!蝴蝶追麦粒飞来啦!”
昭影清亮的声音劈开寂静。
顾夜白动作骤停。
巷口传来孩童追逐踢毽子的喧闹,竹毽子“啪嗒”砸在墙根,笑声泼洒如豆。
再远些,是老陶头孙子踮脚往槐树上挂新灯笼的吆喝,还有隔壁阿婆唤孙儿回家吃早粥的余音……人声如网,密密铺开,温柔无害,却把磨坊围得滴水不漏。
他眼睫一垂,遮尽眸中翻涌寒光。
右手闪电回撤,五指攥紧铁锤,肩臂肌肉绷如弓弦——
“铛!!!”
一锤砸在碾盘边缘凸起的旧铆钉上!
火星炸开,赤红四溅,灼得人眼一跳。
碾盘应声震颤,顺势左滑半寸,“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归位,仿佛从未挪动分毫。
那道青石板盖,连同底下幽深墨香,尽数吞没于尘灰与惯常的粗粝之中。
夜粥郎早已退至巷口阴影里,背对众人,抬手整理扁担绳结。
指腹在腰后一按,短促三声鸟哨破空而出——“嘀、嘀、嘀”,似雀跃,实为警讯:三更,东厢瓦,有人守。
顾夜白缓缓直起身,抹了把汗,袖口滑落,遮住腕内银络淡痕。
他朝远处槐树冠层扫去一眼——那抹墨色衣角,已杳然无踪。
但风里,还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山野的雪松冷香。
今夜必来。
他低头,看昭影正蹲在碾槽边,小手捧着几粒湿漉漉的麦子,仰脸笑得毫无阴霾。
阳光穿过她额前细软绒毛,金粉般浮在空气里。
他喉结微动,弯腰,用铁锤柄轻轻拨了拨她鬓边碎发,声音低沉如常:“麦子晒干了,才肯长出穗。”
昭影用力点头,小手攥紧麦粒,像攥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顾夜白转身时,目光掠过她裙角——那朵靛蓝未绽的梅,在光下微微泛着幽色,仿佛正悄然吸饱了今日所有未落的风、未启的门、未燃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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