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皮影关节,在灯光。地窖幽深,潮气如冷蛇缠脚踝。
顾夜白没点灯。
他只站在木梯最下阶,任月光从地窖口斜劈而下,像一柄银刃,精准剖开黑暗——光带尽头,正落于墙角那只青釉陶罐上。
罐身蒙尘,却未结蛛网,盖沿一圈微润水痕,是近日有人开过、又悄然合上的证据。
他伸手,指节擦过罐壁,凉而涩。
掀盖时,一股极淡的桐油香浮起——苏锦瑟调的影偶护油,加了三钱陈年松脂、半粒碾碎的梅核粉,防裂不反光,专为暗处演戏所制。
罐中静卧三枚皮影:一农夫,一绣娘,一持卷老吏。
皆无面,唯以墨线勾骨,关节处钉着细如发丝的银丝铰链,在月光里泛出冷锐微芒。
他取农夫影,悬于光带中央。
影子投在土墙上,本该是佝偻脊背、弯腰扶犁的寻常轮廓——可当顾夜白缓缓旋动影偶右臂关节,那银丝铰链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响,影形骤变:犁铧化檐角,蓑衣展为飞阁重叠之脊,竹笠翻作摘星楼七层攒尖顶!
他屏息,再拨左膝关节——影中农夫屈膝蹲姿瞬转为俯身姿态,影子在墙上拉长、扭曲、重组,赫然显出整座摘星楼剖面图!
飞廊回旋,暗道纵横,七层楼阁中,唯第三层西向密室被一滴朱砂点得刺目——旁侧小楷题注:“舆情司焚档处·癸亥冬至夜·火未尽”。
顾夜白指尖猛地一颤。
不是震怒,是彻骨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蓝羽军突袭双星亭?不是剿匪,是清场。
他们烧粮仓、毁祠堂、逼村民跪伏……却独独绕开磨坊——连踹门都避开了地窖入口那扇虚掩的旧木门。
他们在等他怒而掘地,等他亲手掀开那口埋着“假证”的枯井,等他信了“御前侍卫私通边军”的拙劣嫁祸,然后……一把火烧尽所有线索。
可真正焚档那夜,苏家烧的是明档,是账册,是呈报天庭的折子。
而暗档——那些写满“谁收了谁的银子、谁改了哪份供词、谁在诏狱里替人代笔画押”的密札,全被苏锦瑟缝进平安梅核,混在树苗根须里,千里迢迢运来此地,再由老陶头亲手栽下。
敌人暴露蓝羽军,只为引他暴怒拆屋、掘地、焚稿……
可真正的证据,从来不在地窖。
在京城。
在当年那场“三司会审”背后,仍在呼吸、仍在执笔、仍在翻动《风云录》最新一卷的人手里。
他忽然抬手,将农夫影偶翻转——背面空白处,一行蝇头小楷浮现,墨色新润,似刚写就:
“哨在亭下,环在檐上,人在局外,局在榜上。”
是他写的。
也是她留的。
顾夜白闭眼一瞬,再睁时,眸底最后一丝归隐倦意,已如檐角残雪,无声消尽。
他转身出窖,步履沉稳,却未回屋。
径直走向自家草屋檐下——那里,三枚麦秆编成的素环,静静悬在风里,青黄相间,柔韧未断。
他取下其中一枚,缓步折返至昭影睡屋门前。
孩子蜷在草席上,小手还攥着半块粗陶碗沿,睫毛上灰未净,呼吸均匀。
他蹲下,掌心托起麦环,轻轻套上她左手腕。
麦秆微凉,带着晨露将凝未凝的湿意。
昭影睫毛颤了颤,未醒。
他低声开口,声音低哑如砂石碾过青砖:“环要戴在手上,才不会丢。”
话落,他起身,走向村口双星亭。
月光正移至亭基,他单膝跪地,铁钎凿入青砖缝隙,动作轻而准。
砖下泥土松动,露出一方油纸包。
他取出一枚铜哨——通体乌黑,哨嘴内刻着极细的“苏”字暗纹,是当年苏锦瑟送他第一把剑时,附赠的“召影令”。
他凝视片刻,忽将铜哨按进基座最深的砖缝,覆土,压实,再以指尖抹平泥痕。
远处,官道尽头,尘烟再起。
不是铁蹄踏地的闷响,不是刀鞘撞甲的铿锵。
是八匹白马齐步而行的蹄声,匀、缓、肃,如更漏滴答,叩向黎明。
顾夜白立于亭畔,抬眸望去——
一顶八抬大轿,破晓前最浓的靛青天幕下,缓缓浮现。
轿身素麻无纹,唯帘角垂落一线金光,细细密密,织就四个字:
风云录·癸亥卷
他右手缓缓垂落,五指收紧,握住插在腰后的铁钎。
钎尖朝下,沾着新泥,也映着天边将裂未裂的第一缕微光。
风掠过他鬓角,吹起一缕未束的黑发。
他没眨眼,也没回头。
只是站着,像一柄刚刚出鞘、尚未饮血,却已听见龙吟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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