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嘉定三年,秋老虎赖在江南不肯走,连月无雨的钱塘江北岸,田垄裂开如老汉脸上的皱纹,连平日里最耐旱的狗尾巴草都蔫头耷脑地垂着。道观清虚观的青砖黛瓦间爬满了枯黄的苔藓,观门两侧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的楹联,被日晒雨淋得字迹模糊,唯有门首那面八卦镜还勉强反射着微弱的光。
观主孙道全正盘腿坐在三清殿的蒲团上,面前摆着一碗清水,指尖捏着道家清心诀,嘴里念念有词。他年方三十有二,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发髻用一根牛角簪固定,额前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皮肤上。本该澄澈的清水在碗中微微翻涌,水面上时而浮现出农户跪地求雨的虚影,时而又化作妖雾弥漫的荒村,任凭他如何凝神聚力,也无法将水纹稳住。
唉——一声长叹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孙道全收了法诀,看着碗中恢复平静的清水,眼底满是焦灼与不甘。三个月前,这一带突然开始闹旱,紧接着临近的黑风岭又出现了食人妖怪,农户们先是来观中求雨,后来便陆续有人家举家迁徙,往日香火鼎盛的清虚观,如今只剩他和两个年迈的杂役道士守着。
他自幼在清虚观出家,师从观中老道长,习得一身道家正统法术,画符驱邪、祈晴求雨的本事在周边十里八乡曾颇有名气。可这次的旱情与妖气都异常诡异,他三次带人去黑风岭探查,第一次被迷魂阵困了三天三夜,险些饿死;第二次刚见到那妖怪的影子,就被一股腥臭的妖风卷飞,摔断了肋骨;第三次带着全观仅存的三张镇妖符前去,却连妖怪的面都没见着,符纸就自行燃烧殆尽。
孙道长,不好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跌跌撞撞地冲进殿来,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粗布,西坡村的王老汉家...全家都被那妖怪害了!就剩这一块布落在院门口...
孙道全猛地站起身,碗中的清水溅出大半。他一把抓过墙上挂着的桃木剑和乾坤袋,快步冲出殿门。西坡村离清虚观不过三里路,往日走一刻钟便到,今日他却觉得双腿灌铅,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土地上。远远望见王老汉家的土坯房,他就心头一紧——那院子上空盘旋着一股浓如墨汁的妖气,连正午的日头都被遮得暗淡无光。
院中景象惨不忍睹:鸡犬横尸,门窗碎裂,地上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和几缕黑色的兽毛。孙道全强忍心中翻涌的气血,捏着法诀绕院走了一圈,发现墙角的阴影里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洞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油腥味。他正要举剑挑开洞口的藤蔓,突然听到洞穴中传来一阵桀桀怪笑:孙小道,你这是第三次送上门来了,当真以为老道我不敢取你性命?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洞穴中窜出,落在孙道全面前。那妖怪身高丈二,面如青靛,獠牙外露,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道袍,手里提着一柄沾满油污的铁叉。孙道全认出这是传说中的食油鬼,据说生前是个被土匪炸死于油锅中的秀才,因怨念太深化为厉鬼,后又拜了邪魔为师,习得一身邪术。
妖物!残害生灵,天理难容!孙道全大喝一声,挥剑便砍。桃木剑带着凌厉的道家真气,直劈食油鬼面门。食油鬼却不慌不忙,侧身躲过,手中铁叉横扫,带起一股灼热的油雾。孙道全嗅到油味,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被铁叉的余波扫中肩头,顿时鲜血淋漓。
他心知自己不是对手,转身就要退走,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青面獠牙的小鬼,个个手持尖刀,凶相毕露。食油鬼步步紧逼,狞笑道:你那点三脚猫的道家功夫,也敢来管我的闲事?今日我便将你也炸成油渣,助我修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嬉笑怒骂之声,夹杂着酒葫芦碰撞的脆响:阿弥陀佛,好酒!好酒!这西坡村的空气可真不新鲜,一股子油馊味,熏得佛爷我都快喝不下酒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和尚斜倚在院墙上,头顶光溜溜的没几根头发,脸上沾满了油灰,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手里还啃着半只烧鸡。那和尚看似邋遢不堪,眼神却清亮如星,扫过院中妖鬼时,嘴角还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食油鬼见这和尚来历不明,顿时警惕起来:哪来的野和尚,也敢管你爷爷的闲事?速速滚开,免得我连你一起收拾!
和尚嘿嘿一笑,从墙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鸡油,走到孙道全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位道长,看你这模样,是跟这油鬼子打架输了?道家法术讲究顺其自然,你这般硬拼,岂不是自讨苦吃?
孙道全又羞又恼,他素来信奉道家清规戒律,最瞧不起这种酒肉和尚,可此刻对方毕竟是来解围的,只好沉声道:多谢大师出手相助,只是这妖物残害百姓,还请大师莫要戏言,随我一同除了它!
除它?和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得前仰后合,佛爷我只知道喝酒吃肉,哪会什么除妖的本事?不过嘛,这油鬼子身上的味道实在难闻,佛爷我倒能让他换个地方去臭。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香灰,随手向食油鬼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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