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南宋高宗年间,偏安一隅的杭州府正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鼎盛时节。您瞧那西湖边,画舫凌波而行,丝竹之声顺着风飘出半里地;御街之上,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伙计正抖着一匹云锦,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茶号里更是人声鼎沸,龙井新茶的清香混着说书人的吆喝,飘满了整条街巷——单说那卖丝绸的绸缎庄,有名有号的就有三十六家,卖茶叶的茶号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可就在这金玉满堂、歌舞升平的地界里,钱塘县东头的巷弄深处,偏藏着一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破落院子。院墙塌了足足半边,用三根歪歪扭扭的烂木头勉强支着,风一吹就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院门上的朱漆早已被岁月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纹理,还裂着几道手指宽的缝;门楣上挂着块掉了角的木匾,漆皮卷着边,上面“李氏书斋”四个字,还是李修缘他爹在世时请书法名家写的,如今也只剩“李”“书”二字还能辨认。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更是萧条:只有一棵老槐树,枝桠光秃,落满了积雪;墙角堆着些碎砖烂瓦,长着半人高的杂草;正屋的窗纸破了好几个洞,用废纸糊着,挡不住寒风也遮不住雪。这,便是咱们故事的主人公,李修缘李秀才的家。
这李修缘年方二十,生得一副好皮囊: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只是因常年熬夜读书,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鼻梁上架着副旧得发黄的铜框眼镜,镜腿断了一根,用细麻绳系着挂在耳后,倒也添了几分斯文气。他走起路来总爱背着手,踱着四方步,哪怕穿着打补丁的长衫,也透着股读书人的从容。您可别小瞧他,这李修缘自幼便是个神童:三岁时就能识得千字,街坊邻居拿来识字卡考他,竟没一个能难住他;五岁背唐诗,三百首唐诗张口就来,连注解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十岁便能写一手好文章,笔法老练,意境深远,连钱塘县的儒学教谕——也就是他爹,都常对着他的文章感叹“吾不如也”。当年考秀才时,主考官是个见多识广的老翰林,看了他的卷子,拍着桌子连喊三声“妙哉”,提笔在卷首批道:“此子笔墨有龙气,将来必成大器!”放榜时,李修缘更是以全县第一的成绩中了秀才,一时之间,钱塘县的乡绅大户都来道贺,说李家要出状元郎了。可谁能想到,这“大器”到了二十岁,却成了街坊邻里口中“穷得叮当响的酸秀才”。这到底是为何?只因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他爹突然染了场急病,高烧不退,咳血不止。李修缘四处求医,抓药、请大夫,把家里仅有的几亩薄田、两间铺面全卖了,还向街坊邻里借了不少外债,可终究没能留住他爹的性命。他爹撒手人寰时,留给李修缘的,只有一屋子的书、一身的外债,还有卧病在床的老娘。李修缘自小埋首书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既不会经商,也不会种地,平日里只能靠给人抄书、写对联换几个铜板过活。抄一本《论语》才给五十文,写一副春联不过两文钱,省吃俭用也只能混个半饥半饱,遇着阴雨天没活干,就得饿肚子。
这年腊月初八,老天爷像是打翻了雪罐子,鹅毛般的雪片从大清早开始就没停过,直下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西湖边的断桥早已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像一条铺在湖面上的白玉带;御街上的积雪没到了脚踝,行人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连平日里最热闹的茶号,也没了多少人气,只有几个老茶客围着火炉闲聊。李修缘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忍不住“咯咯”打颤。这被子还是他爹年轻时盖的,算起来已有三十多年了,里面的棉絮早已板结得像石头,边缘处磨破了好几个洞,露出一团团发黄的棉絮头,根本挡不住那从窗缝里钻进来的寒风。他把身子蜷成一团,将破棉袄也盖在被子上,可寒气还是像针一样,透过衣衫、被子,扎进骨头缝里。更难熬的是饥饿,从昨天中午啃了半个冷窝头后,他就再也没进过食,肚子里“咕咕”直叫,像是有只小老鼠在里面乱撞,空得发慌。他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冰凉的炕席,心里一阵发酸——这腊八节,别人家都在熬腊八粥,放着红糖、红枣、花生,香气能飘出半条街,可他家别说腊八粥了,连一粒米都快没有了。
“咳……咳咳……”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重,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李修缘心里一紧,连忙爬起来——这是他娘王氏的声音。王氏自从老伴去世后,悲痛过度,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平日里连提桶水都费劲,这几天受了风寒,更是一病不起,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李修缘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七八块补丁的长衫,长衫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他趿拉着一双露脚趾的布鞋,鞋底子早已磨薄,踩在地上能感觉到冰冷的寒气。他快步走到里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看清了床上的景象:他娘王氏蜷缩在床角,身上盖着一件更破旧的夹袄,嘴唇干裂得起了一层白皮,脸色蜡黄,像是一张枯槁的纸,咳嗽时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满是冷汗。李修缘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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