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上,柳氏知道丈夫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拦,转身去收拾行囊。她打开樟木箱,取出周信的几件长衫,仔细叠好,又在包袱里塞了些干姜、花椒,嘱咐道:“路上要是受了寒,就用干姜煮水喝;吃饭不方便,就用花椒就着干粮,能开胃。”周信在一旁看着,心里暖烘烘的,这就是家的滋味啊。
当晚掌灯时分,烛火摇曳,映得屋里暖融融的。柳氏坐在灯前,给周信的长衫缝补丁,针脚细密均匀,就像她的心思一样。周信坐在一旁磨墨,墨锭在砚台上慢慢打着圈,发出“沙沙”的轻响。忽然,他开口道:“月娥,我明日天不亮就动身,恐扰你清梦,不如我写封柬书留在桌上,也算正式与你作别。”
柳氏手里的针线顿了顿,点头应下:“好,你写吧,我给你研墨。”周信拿起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他的字是行楷,苍劲有力,带着几分江湖气,却又不失稳重。只见宣纸上写着:“月娥吾妻,为谋生计,远赴苏州,约月余归。家中诸事,劳你费心。附诗一首,以表相思:风雨催程赴姑苏,蜀锦盈箱待价沽。待我归来携美酒,与卿共赏菊花图。夫周信亲笔。”
柳氏凑过去看了,目光落在那首诗上,“待我归来携美酒,与卿共赏菊花图”,这是周信去年重阳节跟她说的话,没想到他竟记在心里,写进了诗里。她鼻子一酸,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周信忙放下笔,伸手替她拭去眼泪,哄道:“不过一月光景,怎就哭了?我又不是不回来。等我回来,咱就去镇上的酒楼,点你最爱吃的糖醋鱼、酱鸭,再买一坛桂花酒,在院里赏菊花,好不好?”
柳氏抽噎着点头,攥着他的手说:“当家的,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逞强。要是遇到危险,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周信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有分寸。我这就去灶房给你煮碗莲子羹,补补身子,你这几日为我操心,都瘦了。”那夜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烛火跳跃,人影相依,满室温馨,谁也没料到这一别,竟会生出诸多波折。
次日清晨,鸡叫二遍时,周信就悄无声息地动身了。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拿起行囊,又看了一眼熟睡的柳氏,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转身出门。柳氏其实醒了,她不敢睁眼,怕自己一哭,就舍不得让他走,直到听到院门关合的声音,她才猛地坐起来,趴在窗台上,看着周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等柳氏起身收拾屋子时,发现桌上摆着那封柬书,旁边还有一碗尚有余温的莲子羹,是周信临走前给她煮的。她握着柬书,指尖冰凉,那宣纸带着周信的墨香,却也带着离别的寒意,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什么东西。接下来的日子,柳氏每日除了打理家事,喂鸡喂猪、洗衣做饭,便是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盼着丈夫归来。
茶摊的王老板见她天天来,就劝道:“月娥啊,周老板是个稳重人,又有王二哥陪着,准能平安回来的。你别天天在这儿吹风,小心冻着。”村里的老人们也都过来安慰她,说周信积德行善,定会逢凶化吉。柳氏也只能点头应着,嘴上说“我知道”,可心里的不安却日渐浓重。她总做噩梦,梦见周信在太湖上遇到了水匪,浑身是血地向她呼救。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要摸出那封柬书,看了又看,才能稍微安心些。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重阳节都过了,山上的菊花谢了大半,周信却迟迟不见踪影。柳氏的心越来越沉,就像灌了铅似的。她实在等不及了,托邻居家的小子去邻村问王二哥的家人,对方却说王二哥三天前就回来了,只是周信并未与他同行。
这消息像一道惊雷,把柳氏打懵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邻村,找到王二哥家。王二哥刚从外面回来,脸上还带着风尘,见柳氏来了,满脸愧疚地迎了上来:“月娥嫂子,你可算来了,我正打算去给你报信呢。”柳氏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王二哥,守义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去苏州了吗?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王二哥叹了口气,拉着柳氏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慢慢说道:“嫂子,那日我们在太湖边的渡口分的路。我要去湖州收丝,周大哥去苏州找沈老板。我在湖州收完丝,就赶紧回来了,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了苏州沈老板的铺子,想问问周大哥的情况。可沈老板说,他压根没给周大哥写过信!”
“什么?”柳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不可能!守义明明给我看过沈老板的书信,说有蜀锦要卖!”王二哥皱着眉说:“我也觉得奇怪,沈老板还说,他这半年都没进过蜀锦,因为蜀地那边山路不好走,货都滞在路上了。我还听说,近来太湖里那伙水匪闹得更凶了,头目翻江鼠胡三,专挑有钱的商人下手,不少人下落不明。周大哥他……他身上带着去进货的银子,怕是……”后面的话,王二哥没敢说出口,但那意思,柳氏再明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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