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淮阴,地处楚地边缘,虽无北地凛冽,却也透着几分湿冷。
淮水汤汤,穿城而过,给这座小城带来了些许航运之利,却也未能洗去街巷间的破败与萧索。
秦灭楚已近十年,楚地虽平,然民间暗流未息,秦法严苛,加之旧贵族势力盘根错节,寻常百姓的日子,并不比战乱时好过多少。
城东一处歪斜的里巷深处,有间低矮的茅屋,便是韩信与老母的栖身之所。
茅草覆顶,经年失修,多有破漏,以茅草和泥巴勉强堵着。
土墙斑驳,屋内除了一席破烂的草垫、一方缺腿用石块垫着的木案、一个歪嘴陶罐,便再无长物。
寒气从墙缝、门隙钻入,屋内与屋外几无温差。
韩信年约二十,身形瘦长,面有菜色,唯有一双眼睛,在消瘦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锐利,时常凝视着虚空某处,仿佛在推演着什么无形的棋局。
他身上一件打着补丁的旧葛袍,洗得发白,难以御寒。
此刻,他正蹲在屋外背风的墙角,用一根枯树枝,在湿冷的泥地上划拉着。
地上线条纵横交错,隐约构成山川、河流、城邑的模样,其间散落着几颗颜色深浅不一的石子,代表不同阵营的兵马。
“羽檄自北来,烽火照夜明……”
他口中喃喃,树枝移动,将代表“北军”的黑色石子向前推进,模拟着渡河、设伏、迂回,“若以轻骑扰其粮道,正面以重步结阵固守,待敌疲敝,两翼奇兵突出……然,此地多水泽,不利骑兵展开……”
他眉头紧锁,完全沉浸在自己构想的战场中,对周遭的寒冷与腹中的饥饿浑然不觉。
“信儿……信儿……” 屋内传来老母虚弱而焦急的呼唤,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韩信猛地惊醒,丢下树枝,急忙起身入内。
老母蜷缩在草垫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破絮,脸色蜡黄,咳嗽不止。
韩信跪坐在旁,轻拍其背,眼中满是焦虑与无力。
家中早已断粮两日,昨日他去城外河边,想寻些鱼虾,却一无所获。
今日清晨,他将家中最后半罐黍米熬了稀薄的粥,全喂给了母亲,自己滴水未进。
“阿母,您别急,儿这就去寻些吃食来。”
韩信强笑着安慰,为母亲掖了掖被角。
他站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胃里抽搐得厉害。
他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站稳,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将腰间那柄仅作装饰、连鸡都未必杀得了的旧剑扶正——这是他身为“士”(哪怕是最落魄的士)最后的体面与念想。
走出陋巷,街上行人寥寥。深秋的淮阴,市面萧条。
韩信腹中雷鸣,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街边食肆蒸笼里冒出的热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身无分文。去熟识的亭长家“寄食”?上月已被其妻明讥暗讽地赶了出来。
去郊外钓鱼?天气转冷,鱼踪难觅。
正彷徨间,一阵喧闹声从前街传来。
韩信抬眼望去,只见几个穿着相对体面的市井少年,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身着锦缎羔裘的胖少年,正嘻嘻哈哈地走来。
那胖少年是城中屠户之子,家中殷实,素来横行街里,以欺辱弱小为乐,人称“豚儿”。
他手中提着一包还冒着热气的肉脯,香味随风飘来,引得韩信腹中又是一阵绞痛。
豚儿一眼就看到了踽踽独行、面黄肌瘦的韩信,眼中顿时闪过戏谑的光芒。
他带着跟班,大摇大摆地挡在韩信面前。
“哟,这不是我们淮阴大名鼎鼎的‘韩生’吗?”
豚儿拖着长音,故意将“生”字念得怪异,“听说韩生熟读兵书,胸怀韬略,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
怎么,大将军今日也有空出来巡视市井啊?是不是饿了,在找军粮啊?哈哈哈!”
跟班们一阵哄笑,引来几个路人侧目。
韩信面色紧绷,垂下眼帘,侧身想从旁边绕过去。
他不想惹事,更无力与这群无赖纠缠。
豚儿却横跨一步,再次挡住去路,将手中肉脯在韩信鼻子前晃了晃:“香不香?想不想吃?
只要你从我胯下钻过去,学两声狗叫,这包肉脯,就是你的了!
怎么样,大将军,这可比你在家画地图、饿肚子强吧?”
“钻过去!钻过去!” 跟班们起哄,围成一圈,将韩信堵在中间。
路人们或摇头叹息,或驻足看热闹,无人上前。
乱世之后,人情淡漠,谁愿为一个不相干的穷小子得罪地头蛇?
韩信的拳头在袖中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刺痛。
屈辱、愤怒、绝望,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抬起头,直视着豚儿那张肥腻而丑陋的脸,那双眼中充满了愚蠢的恶意。
杀了他?腰间旧剑或许可以,但之后呢?杀人偿命,秦法森严,自己死了,家中病弱老母谁人奉养?
这些年读的兵书,胸中抱负,岂不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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