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敲着天工院后园的芭蕉叶时,秦风的书房还亮着灯。
案头堆着大比后待批的匠人晋升文书,墨迹在羊角灯下泛着湿润的光。
他正提笔勾画“矿选科状元当擢为探矿副使”的批语,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三急两缓,是宫中来人的暗号。
开门时,檐下水雾裹着桂香涌进来。
门外站着个披黛色斗篷的宫女,怀里抱着个尺余长的青玉匣子。
她不说话,只将匣子递过来,斗篷帽子滑落半寸,露出耳垂上一枚朱雀衔珠的金坠子——那是长乐公主近侍才有的饰物。
秦风接过,入手沉得惊人。
玉匣无缝,只在正面阴刻着连绵的云气纹。
他指尖沿着纹路摸索,触到某处凹陷时轻轻一按。
“咔”一声轻响,匣盖自中线分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七卷帛书。
最上一卷展开三寸,松烟墨的篆字映入眼帘:
《考工记·辑佚》
周室东迁,典籍散佚。
鲁哀公三年,桓公庙灾,南宫敬叔抢出此卷,藏于夹壁。
今据齐太史处残本、楚守藏室断简,并参以墨家《经说》传抄,辑校成帙。
内载失传水碓机括图三式、吴越青铜淬火秘法九条、公输般攻城车遗稿十一篇。
秦风呼吸一滞。
他轻轻抽出这卷,下面依次是:
《甘石星经勘误补注》,密密麻麻的朱批夹注,竟修正了二十八宿距度的三处千年讹传;
《禹贡山川矿物考》,在“荆州厥贡砺砥”旁添了小字:“今南阳独山玉脉,实为闪玉与透辉石共生,可试制研磨具”;
最底下压着薄薄一册《齐民要术未刊稿》,记载着代田法在关中实施的实测数据——那是五十年前秦国农官绝不敢记录的东西:“泾水东岸,亩产较常法增一斛二斗,然三年后地力衰,当轮种豆菽……”
帛卷边缘已经起毛,显然被人反复摩挲翻阅。
每处关键旁都有簪花小楷的批注,时而引《周髀算经》证其数,时而据《山海经》考其地。
在“公输般转射机”那张潦草的复原图旁,批注者用极细的笔触重绘了传动齿轮,在旁边写:“观天工院‘雷霆车弩’转向机构,似与此理相通。
然彼用铁,此用木,力损其三成。若以熟铁为齿,铜为轴,脂膏为润……”
字迹停在这里,一滴墨渍在“润”字上泅开,像是笔者忽然想起什么,笔尖在空中停留太久。
秦风的目光定在那滴墨渍上。
他想起两个月前,在兰台石室偶然提及“雷霆车弩转向仍嫌滞涩”;想起十天前大比时,公主在弩机工棚前驻足最久,还向徐夫子问了齿轮咬合的间隙;想起今日午后,少府来人闲聊时说“长乐公主这半月,每日在石室待到宫门下钥”……
雨声忽然大了。
他放下帛卷,走到窗前。
秋雨把远山的轮廓洗成淡墨,咸阳宫的檐角在雨雾中只剩下朦胧的影子。
那个总穿着月白深衣、发间只簪一根玉簪的女子,此刻是在灯下校勘另一卷竹简,还是倚着兰台的栏杆,看雨打湿庭中那棵她亲手移栽的丹桂?
玉匣底部有东西滑出来。
是张对折的洒金笺,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色新鲜,应是今日才写的:
“闻君善解机括,此间或有可参详处。
长夜劳形,望珍重。”
没有落款。
但“长夜劳形”四字的最后一捺,起笔时墨饱锋锐,收笔处却轻轻提起,在笺纸上留下个几乎看不见的颤抖——像是写字的人,在“劳形”二字上迟疑了一瞬。
秦风拿着洒金笺站了很久。直到灯花“啪”地爆开,他才发觉自己竟不自觉地用手指抚过那行字。
触感平滑,可指尖却仿佛触到写信人握笔时,虎口因长年翻阅竹简磨出的薄茧。
他将洒金笺仔细对折,放进贴身的锦囊——那里面装着玄鸟令的仿制副牌、韩信最新送来的北疆地形勘误图,现在多了这张轻如羽的纸。
转身回到案前,他推开晋升文书,就着灯光展开《考工记·辑佚》。
在“水碓机括图”旁,公主批注中提到“若以水车为力源,可省人力三之有二”。
他提笔在旁边空处写下:
“已命水工坊试制。然渭水秋浅,水车力道不足。闻蜀郡有‘简车’,以竹筒汲水上行,或可改良为垂直传动。附草图于后。”
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示意图,忽然停下笔。
这卷帛书,明日该以什么名义还回去?
若说“谢公主赐书”,未免生分;若说“批注精到,臣受益匪浅”,又太过公事公办。
他盯着自己画的简车图,墨迹在灯下慢慢干涸。
最后他只是将洒金笺重新取出,在背面极小心地添了一行小字:
“古籍明珠,蒙尘久矣。今得拂拭,光华照眼。
水利图三日后可成,当奉呈一览。”
写罢,他怔了怔,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这算什么?
说古籍蒙尘,是说书,还是说人?
说光华照眼,是赞批注精妙,还是……
他将洒金笺夹回帛卷,把七卷书仔细收回玉匣。
扣上机关时,指尖在云气纹上停留了片刻。
那纹路蜿蜒盘绕,最终汇聚在匣子正中,形成个隐约的鸟形——不是玄鸟,是朱雀。
朱雀,南方之神,属火,对应夏季。可现在是秋天。
秦风吹熄了灯。
雨还在下,书房里只剩下玉匣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青光,像某种温润的、沉默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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