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这日,咸阳下了第一场透雨。
雨从后半夜开始,起初淅淅沥沥,到天亮时已成滂沱之势。
天工院各工坊的屋顶在雨幕中连成灰蒙蒙的一片,只有冶铁坊的烟囱还顽强地吐着白汽,瞬间就被雨浇散。
秦风醒来时,觉得头重得像灌了铅。
喉咙里仿佛塞了把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撑着坐起来,眼前黑了一瞬,耳边嗡嗡作响。
是昨日在试验场淋了雨。
为测试“雷霆车弩”在雨天环境下的可靠性,他在露天场地盯了整整两个时辰。回来时里衣湿透,只换了外袍就继续批阅文书,直到子夜。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刚沾地,一阵眩晕袭来,险些栽倒。
扶住床柱缓了片刻,才勉强走到窗边。
推开窗,冷风夹着雨丝扑在脸上,他打了个寒噤,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肺叶像要炸开。他弓着身,手撑在窗台上,指节发白。
“院主?”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带着迟疑。
秦风想应声,一张口又是一串咳嗽。
他摆摆手,示意无事,却忘了对方在门外看不见。
等这阵咳勉强压下去,他才哑着嗓子道:“……无妨。去打盆冷水来。”
亲卫应了声,脚步声远去。
秦风靠在窗边,看着院中那棵老槐树。
雨水把最后几片枯叶也打落了,湿漉漉地贴在青石板上。
檐下的铜铃在风里叮咚作响,声音闷闷的,像隔了层棉絮。
冷水打来了,他浸了布巾敷在额上,冰凉的刺激让他清醒了些。
坐到案前,想继续批昨日没看完的“马政所扩建方案”,可字迹在眼前晃,墨团团似的化开。
笔提起,落下时却歪了,在竹简上拖出一道难看的墨渍。
他扔下笔,靠进椅背,闭上眼。
昏沉中,听见门外有说话声。
是亲卫在拦人:“院主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
“是宫里来的。”
另一个声音,尖细,是内侍特有的调子,“长乐公主遣我们来送些东西。”
秦风猛地睁开眼,又是一阵头晕,他扶住桌案。
门开了,进来两个小内侍,披着油衣,手里各捧着一个漆盒。
后面跟着个穿青色官袍的老者,须发皆白,背着一个药箱——秦风认得,是太医令夏无且,始皇最信任的御医。
夏无且上前,也不多礼,直接道:“秦院主,伸手。”
秦风下意识伸出手腕。夏无且三指搭上,闭目凝神片刻,又让他张口看了舌苔,问了几句症状,这才捋须道:“风寒入肺,兼有劳累过度、心火旺盛。需静养,不可再劳神耗力。”
他打开药箱,取出纸笔,龙飞凤舞写了张方子,递给内侍:“速去太医署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今日服两剂。”又对秦风道,“老朽这就为院主行针,先退热。”
银针细长,在灯下闪着冷光。
秦风褪去外衣,趴在榻上。
针扎进穴位时,轻微的刺痛之后,是酸麻的扩散感。
夏无且手法极稳,下针如飞,片刻间,秦风背上已多了十余根颤巍巍的银针。
“院主近日是否常觉心悸、夜寐不安?”夏无且一边捻动针尾,一边问。
秦风含糊应了声。
“思虑过甚,伤及心脾。”
老御医叹息,“秦院主,国事虽重,亦需惜身。你这身子,看着强健,内里已虚了。若再这般熬下去,恐生大患。”
秦风没说话,脸埋在软枕里。
枕面是细葛布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气味,可他现在浑身发冷,只觉得那点暖意隔了千山万水。
行针两刻钟。
起针时,秦风觉得背上出了一层细汗,头晕似乎轻了些。
夏无且又留下两包药粉,嘱咐加入汤药同服,这才收拾药箱告辞。
内侍却没走,他们打开带来的漆盒。
一个盒里是满满的药材,参茸燕窝、茯苓黄芪,都分门别类包在桑皮纸里,上面贴着红签。
另一个盒里,上层是几卷帛书,下层——
秦风目光一凝。
那是个鎏金铜手炉,巴掌大小,镂空雕着缠枝莲纹。
炉里已填好了炭,上面盖着一层香灰。
内侍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放在秦风榻边的小几上。
暖气混着一缕极淡的、清冷的香气漫开来,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
“公主吩咐,这几卷是兰台新整理的《黄帝内经·灵枢》篇,内有调理五脏、导引养生之法,或可一观。”
内侍恭敬道,“手炉里的炭,掺了安息的苏合香、西域的乳香,公主说……咳,说可宁神静气,助院主安眠。”
秦风盯着那手炉。
炉身还烫着,暖意透过空气,拂在他搭在榻边的手背上。
很轻,很稳的暖,不像炭火那样燥,倒像……像那日大朝,她经过时,衣袖带起的微风。
“替我……”
他开口,嗓子哑得厉害,清了清才继续,“谢公主厚意,秦某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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