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应了,垂手退到门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公主还说,天工院诸事,自有萧司正、韩先生等人操持。院主既病,便安心休养,切莫……”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原话,“切莫强撑,反误了长远。”
秦风怔了怔,缓缓点头。
内侍这才行礼退下。
门关上,屋里静下来,只剩雨声和手炉里炭火细微的“哔剥”声。
秦风伸手,轻轻碰了碰手炉。
鎏金表面光滑微烫,缠枝莲的纹路在指尖下清晰可辨。
他摩挲着那片莲叶,忽然想起,大朝那日她裙裾上的刺绣,也是这样的缠枝莲。
只是她的莲花,是墨线绣在玄色底上,远看几乎看不见。
要走近了,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发现那些暗纹,低调而繁复,像她这个人。
他收回手,靠在榻上。
夏无且的针似乎起了效,热度退了些,四肢不再那么酸软。
他侧过头,看着小几上的手炉,白汽从镂空的花纹里袅袅升起,带着松木与乳香混合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呼吸里。
很奇异地,他竟觉得有些困了。
连日的疲惫、病中的昏沉、还有这暖而稳的香气,织成一张柔软的网,把他往下拉。他闭上眼,意识开始飘散。
朦胧中,仿佛又回到大朝那日。
她站在殿中,玄衣朱缘,步摇纹丝不动。
她说“妾妇人,本不该干政”,可每个字都像小锤,敲在那些儒生的软肋上。
她说“心中惕然”。
她在惕然什么?惕然儒生攻讦太甚?惕然他功高招嫉?还是惕然……他这般不知爱惜身子?
手炉的暖气,一阵阵,熨在心上。
同一时刻,咸阳宫,兰台石室。
赢阴嫚坐在靠窗的案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目光却落在窗外。
雨打芭蕉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清晰。
铜鹤香炉里燃着和苏合香,青烟笔直,到梁间才散开。
“东西送到了?”她没回头,轻声问。
侍立在侧的宫女低头:“送到了。夏太医行了针,留了方子。秦院主……看着病得不轻,咳嗽得厉害。”
赢阴嫚“嗯”了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竹简边缘。
简牍用久了,边缘光滑微凉。
“他……可说了什么?”
“说谢公主厚意,他惭愧。”
赢阴嫚沉默片刻,将竹简轻轻放下。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
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吹动她鬓边一缕散发。
远处,天工院的方向,雨幕厚重,什么也看不见。
“那手炉,”她忽然问,“他收下了?”
“收下了。就放在榻边小几上。”
赢阴嫚没再说话。
她望着雨,良久,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散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宫女悄悄抬眼,看见公主侧脸在窗光里,睫毛垂着,在下眼睑投出淡淡的影。
眉心那枚火焰花钿,被雨天的暗光衬着,像一簇将熄未熄的火苗。
“把窗关上吧。”
赢阴嫚说,“有些冷。”
宫女连忙上前关窗。转身时,瞥见公主已回到案前,重新拿起竹简。
可她拿着简,半晌没动,只是望着简上那些古老的篆字,眼神却是空的。
石室里安静下来。只有雨声,和竹简偶尔翻动的沙沙声。
赢阴嫚的目光,落在简上一行字:
“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
她指尖抚过“未病”二字,久久不动。
窗外,雨势渐小。
檐水滴在石阶上,叮,咚,叮,咚,像更漏,数着光阴。
天工院里,秦风在药力和手炉暖意的包裹下,沉沉睡去。
这是数月来,他第一次在白天入睡,且无梦。
醒来时,已是黄昏。
雨停了,西天露出一线暗红的光,从窗格里斜斜照进来,落在手炉上。
炉里的炭该是添过了,依然暖着,只是香气淡了些,混进了药汤的味道。
亲卫端着药碗进来,黑褐色的汤药,热气腾腾。
秦风坐起身,接过药碗。很苦,他皱眉一口口喝完。
放下碗时,看见小几上那几卷《灵枢》,最上面一卷摊开着,正是“四气调神大论”篇。
旁边有朱笔批注,簪花小楷,写着: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逆之则伤,顺之则昌。”
批注的墨色,和那夜洒金笺上的一模一样。
秦风看了许久,伸手,将帛卷慢慢卷起。
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窗外,最后一线天光也暗下去了。
夜幕降临,咸阳宫的方向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他屋里的灯也点上了,昏黄的光,把手炉的影子投在墙上,放得很大,花瓣状的镂空,微微摇曳。
他靠在榻上,没再看文书,也没想天工院的任何事务。
只是看着那影子,听着更漏一声,一声。
夜还长。
但有了这暖意,这苦药后的回甘,这帛卷上熟悉的字迹——
长夜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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