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后的秦风,被始皇一道口谕召进宫中。
传旨的内侍说得含糊,只道“陛下关心水利事,请秦院主携天工院所绘关中渠堰新图入宫,与博士宫诸贤共议”。
秦风踏进兰台偏殿时,才发现殿中只有两人。
始皇坐在上首的紫檀榻上,正翻阅一卷竹简。
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摆摆手:“坐。阴嫚,你把那张图展开。”
赢阴嫚应了声,从殿侧巨大的檀木图架上,取下一卷丈余长的帛图。
两名内侍上前帮忙,将图轴两端固定在特制的木架上。
帛图缓缓垂落——是幅极其详尽的《关中水系与历代渠堰总览图》,泾、渭、洛、沮四条大河及其百余条支流纤毫毕现,历代开凿的郑国渠、白渠、龙首渠等如血脉般交织其间。
但吸引秦风目光的,是图上那些新鲜的、朱红色的标记与批注。
在泾水东岸一片区域,有人用朱笔画了个圈,旁注:“此处地势低洼,雨季易涝,然土质肥沃。
若开支渠引流,可化害为利,增溉田千顷。”
在渭水一段河道弯曲处,又有批注:“水流至此缓滞,泥沙淤积,每岁需征发民夫疏浚。可试制‘清河龙’(一种简易清淤船)否?”
字迹挺拔秀丽,是赢阴嫚的笔迹。
但批注的内容,却涉及具体的水文、土质、工程估算,显然做过大量实地资料的查阅。
“这幅图,阴嫚整理了三个月。”
始皇放下竹简,语气听不出喜怒,“她把少府、将作监、乃至前朝郡县档案里所有关于关中水利的记录,都翻出来核对了一遍。有些地方,和你们天工院勘察的数据对不上。”
秦风心头一凛,上前细看。
始皇所指,是泾水与冶峪水交汇处的一片标注。
图上原有的渠道路线,与天工院水工坊最新勘测的河道走向,偏差了近百丈。
赢阴嫚在旁用朱笔写了行小字:“据元年初(始皇元年)泾阳县报,此处曾地动,河床西移。旧图未改。”
“陛下明鉴。”
秦风躬身,“天工院水工坊去岁重新勘测时,亦发现此处河道有异。询问当地老农,方知是二十年前一次地动所致。臣已命人修正了新图。”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较小的帛图,正是天工院绘制的《关中水利改良新图》。
内侍接过,呈给始皇。
始皇展开看了看,又递给赢阴嫚:“你看看。”
赢阴嫚接过,走到大图旁,将两幅图并列比对。
她微微蹙眉,看得极认真,时而用指尖在图上虚划,时而对照旁边堆积如山的简牍记录。
殿中安静,只有她翻动简牍的沙沙声,和铜壶滴漏单调的“嗒、嗒”声。
窗外是深秋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光洁的金砖上投出窗棂的格子。
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这里。”赢阴嫚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指着新图上渭北一片区域:“天工院计划在此新开三条支渠,引洛水溉田。
但据我查到的记载,孝公时曾在此开渠,因土质多沙,渠成后不过三年,即被渗漏、淤塞废弃。
新渠设计,可有应对之法?”
秦风走到她身侧,隔着一尺距离,看向她所指之处。
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香气,不是熏香,像是书卷和松墨混合的味道。
“公主所虑极是。”
他指向图上标注的几处符号,“此次设计,渠底与渠壁拟采用‘夯土夹衬碎石’法,并掺入一定比例的黏土与石灰。
水工坊做过试验,此法可大幅减少渗漏。至于清淤……”
他手指向旁边一处小图例,“计划在渠首设简易沉沙池,并每岁农闲时,以公主所提的‘清河龙’初步清理。具体样式,臣已让工匠试制模型。”
他的手指修长,因长期绘图和摆弄器械,指腹有薄茧。
点在帛图上,稳而准。
赢阴嫚顺着他所指看去,目光落在“清河龙”的图例上。
那是个简单的侧视图,能看出船形,带有可升降的耙犁状装置。
“此物动力何来?人力?畜力?水力?”
“初版计划用人力绞盘。
但臣观公主在《考工记》批注中提及‘以水车为力源’,深受启发。
水工坊正在尝试,可否在渠首水位落差较大处,设小型水轮,带动链条齿轮,为清淤装置提供动力。
如此可省人力,且能持续作业。”
秦风说着,指尖不自觉地在大图上虚划了一条线,从渠首引至“清河龙”可能的停泊处。
赢阴嫚的视线跟着他的指尖移动。
当他的手指划过图上表示“夯土夹衬”的剖面符号时,她的指尖也几乎同时,轻轻点在了旁边标注的“石灰烧制温度”数据上。
“石灰烧制,天工院是用新窑?”她问,目光仍停留在图上。
“是。陶釉所屈炎先生改进了窑温控制,所出石灰质更细,活性更强,用于水利工程,黏合效果应优于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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