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青铜浑仪基座,仰头望着浩瀚星河。
狐裘的银灰色在星空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整个人仿佛要融进这片清冷的辉煌里。
“公主心在四海。”秦风轻声道。
“心在四海?”
赢阴嫚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有些自嘲,“不过是困在兰台方寸之地,对着故纸堆幻想罢了。
真正能踏出那一步的,是蒙将军,是出使西域的使团,是将来……或许还有驾着你们天工院所造巨舰的航船。”
她看向秦风,眼中星辉闪烁,“秦院主,你们能造出‘雷霆车弩’,能筑高坝,将来……能造出远航巨舰么?能造出让人飞上云端,离这些星辰更近的器具么?”
这个问题太大,太远。
秦风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起后世那些钢铁巨轮、翱翔天际的机械,那中间隔着两千年光阴。
“臣……不知。但格物之道,本就在不断探索未知。今日之弩,源于昔年之弓;今日之坝,源于昔年之堤。一步步走下去,或许……真有抵达星辰之日。”
“一步步走下去……”
赢阴嫚重复着,目光重新投向星空,良久,极轻地叹息一声,“那该是很远很远的将来了。我看不到那天了。”
她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深切的怅惘。
秦风心中一紧,脱口道:“公主何出此言?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赢阴嫚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在星月与灯影交织下,复杂难明,“秦风,我是大秦公主,是父皇的女儿。我的‘来日’,在礼法之中,在宫闱之内,在这咸阳城的四方天地里。纵有星海之志,也不过是……井底之蛙,望天兴叹。”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有时,我羡慕你。
羡慕天工院的匠人,甚至羡慕那些能随军出征的士卒。
他们脚下有路,手中有事,眼前有方向。
哪怕那路险,那事艰,那方向尽头是血与火……至少,他们是在‘走’。
而我……”
她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将脸半埋进狐裘柔软的毛领中,只露出一双映着星月的眼。
夜风呜咽,穿过浑仪的铜环,发出低沉悠长的鸣响,如远古的埙声。
远处传来巡夜郎卫整齐的脚步声,金铁相击,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消失在南边的宫阙深处。更漏声依稀可闻,子时正了。
秦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倚着浑仪,银灰狐裘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万千话语涌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安慰?他拿什么安慰一个拥有星辰之志却被身份禁锢的公主?
承诺?他有什么资格承诺?
说天工院将来能造巨舰,能让人飞天?那太过虚无缥缈。
最终,他只是解下自己外罩的深色披风,上前两步,轻轻披在她肩上。
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赢阴嫚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推拒。
“公主,”秦风退后一步,声音在风里有些发沉,“星海虽远,其光可达。
公主身在兰台,手不释卷,心系水利,智解朝争,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行’?
公主所阅典籍,所校勘误,所提良策,或许正在为将来某个匠人、某位将军、某艘航船,照亮一寸前路。
这天下之路,从来不是一人独行。
有人踏出第一步,有人铺就第一程,有人……在后方点亮第一盏灯。”
他顿了顿,望着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公主,便是那点灯之人。”
赢阴嫚缓缓转过身。
披风对她来说过于宽大,几乎将她整个裹住,只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她眼中有什么情绪迅速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是惊讶?是触动?还是别的什么?
“点灯之人……”
她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唇角慢慢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秦院主很会安慰人。”
“臣所言,发自肺腑。”秦风郑重道。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那座沉默的青铜浑仪,和满地摇曳的星图灯影。
夜风似乎小了些,星河在头顶无声流转。
大火星依旧赤红,南十字已沉入地平线之下。
“秦院主,”赢阴嫚忽然问,声音很轻,“若有一日,你那天工院真造出了可远航的巨舰,你会……亲自登船,去看看南十字下的世界么?”
秦风一怔,随即认真思索片刻,摇头:“臣未必能等到那一日。
但若真有那一天,臣希望登船的是最优秀的舟师、最勇敢的探险者、最睿智的学者。
臣的职责,是在他们出发前,造出最坚固的船,绘出最精确的图,备好最充足的粮。
然后,在陆地上,等他们带回新世界的消息。”
赢阴嫚静静听着,眼中光影流动。“那你呢?你不想亲眼看看?”
“想。”
秦风坦白,“但臣更想看到,因臣与同僚们所做的一切,让后来者能走得更远、更稳、看到更多。这,或许便是臣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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