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灵君伸出手,却不是去拿那柄凶剑。
他的指尖触到凛殊的脸颊,微凉,带着晨露的湿意。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凛殊的嘴角,将那点碍眼的暗红血迹抹去。动作自然又熟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下次,”都灵君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跟我说。”
凛殊没动,任由他的手指擦拭,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晃了一下,如同深潭投石,涟漪未起便已沉没。
都灵君继续道,语气甚至带上了点无奈的笑意,仿佛只是在纵容一个顽劣孩童微不足道的坏习惯:“我来杀。”
他的指尖离开凛殊的嘴角,顺着脸颊滑下,虚虚拂过他紧握着剑柄、沾满血污的手,最后包裹住那只手,力道轻柔却坚定。
“别脏了你的手。”他说。
话音落下的同时,都灵君空着的另一只手广袖一拂。
无声无息,一片极其纯净、边缘流转着淡金色光晕的祥云自他袖中涌出,迅速扩大,如同最轻柔的绸缎,覆盖住脚下狼藉血腥的地面,覆盖住那些扭曲的栅栏、零落的残骸、黏稠的血泊。
祥云所过之处,污秽消融,血迹淡去,连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也被一种清圣的莲香取代。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整个天权狱第一重焕然一新,地面光洁如镜,栅栏恢复笔直(虽然空荡荡),荧石重新亮起柔和的光。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以及那些空荡荡的、大门洞开的囚室,这里干净得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只有凛殊手中那柄滴血的剑,和他身上浓重的血气,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象。
都灵君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拂去桌上一点微尘。他依旧握着凛殊的手,目光落在他脸上,耐心地等待着,像是在等待一个玩累了、或许有些闹脾气的伴侣给出回应。
凛殊终于动了。
他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被都灵君握住的手,又抬眼看了看对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无比,却没有任何他预想中的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包容的专注。
他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慢慢、慢慢地平复下去。
手腕一松,“哐当”一声,那柄饮饱了血的凶剑掉落在一尘不染的云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滚了两下,静静躺在那儿,剑身上的血污竟也开始自行消散,露出原本幽暗的剑身。
“……嗯。”副人格的凛殊从喉间溢出一个极低的单音,算是回应。他不再看那柄剑,也不再看这焕然一新的囚牢,视线有些空茫地落在都灵君寝衣微敞的领口,那里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都灵君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柔和的笑意。他松开握着凛殊的手,转而揽住他的腰身,将人轻轻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丝毫不介意对方满身的血污沾染自己素净的寝衣与外袍。
“回去吧,”都灵君的声音贴着他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天快亮了。你该休息了。”
凛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甚至将有些发沉的头颅轻轻靠在了都灵君的肩头,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沾染了血污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周身的戾气和那种冰冷的漠然,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只剩下深深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倦。
都灵君揽着他,目光最后扫过这空寂干净的囚牢,眼底那丝柔和瞬间敛去,只剩一片无波的深邃。
他不再停留,身形微动,便带着怀中人化作一道清风,离开了天权狱。
厚重的玄铁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隔绝内外。
片刻之后,一队穿着整齐甲胄、面容肃穆的天将匆匆赶来,为首者看到门口毫无异状、甚至比平日更加洁净的景象,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接到了什么无声的指令,挥手令属下原地待命,自己则上前,仔细检查大门上的封印符文。
一切完好如初。
仿佛不久前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那地狱般的惨状,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天将首领垂手肃立,对着空无一人的狱门深深一礼,然后沉默地率领部下,如同来时一样,悄然退去。
九重天上,云卷云舒,晨光熹微,渐渐照亮了层层叠叠的仙宫玉宇,一切井然有序,宁静祥和。
紫微宫深处,寝殿内,织金云帐重新落下,沉水香幽幽燃烧。
都灵君将怀中昏昏欲睡的人轻轻放在云榻上,小心地褪去那身染血的玄衣,用温热的云巾一点点擦拭他脸上、手上沾染的污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凛殊一直闭着眼,任由他摆布,只在都灵君擦拭他虎口细微裂伤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待到一身清爽,换上洁净柔软的寝衣,被妥帖地塞进温暖柔软的被褥中,凛殊似乎已经陷入了半睡半醒的迷蒙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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