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派派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玩偶，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连抬起眼皮都觉得费力。空气里有格罗扎走动时带起的微风，和她身上清冷的、如同雪后松林的气息。
“派派，今日能量消耗估算为三千二百大卡，摄入量严重不足。”冯米哆冷静的电子音从音响中流出，带着不容置喙的精准，“基于你的代谢模型，我建议晚餐摄入不低于一千五百大卡，并优先补充复合碳水化合物与优质蛋白。”
“知道了……”派派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感觉声带都在震动。
厨房里传来平底锅与灶台接触的轻响。没多久，格罗扎端着一盘香气四溢的番茄罗勒意面走了出来。鲜红的酱汁包裹着每一根面条，翠绿的罗勒叶和对半切开的小番茄点缀其间，热气蒸腾，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补充能量。”格罗扎将盘子放在茶几上，言简意赅。
派派挣扎着坐起身，叉子在手里都有些不稳。她卷起一小撮面条送进嘴里，浓郁的番茄酸甜与罗勒特有的辛香瞬间击中了她麻木的味蕾。温热的食物顺着食道滑下，像一股暖流，缓慢地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冰冷和疲惫。
“真好吃……”派派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格罗扎，你的厨艺是不是又进化了？”
“人类的烹饪方式是一种有趣的化学与物理学实践，”格罗扎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依旧像教科书般标准，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在学习。相较于天界统一配置的营养膏，凡间的‘美食’在感官刺激上拥有更高的维度。”
派派被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逗得牵了牵嘴角，但很快，那点笑意就消失了。她放下叉子，抬头问道：“米哆，今天的数据……张沈薇那边，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数据已按计划传输。”冯米哆回答，“我在传输协议中植入了三重干扰算法，并对核心情感波动数据进行了深度模糊化处理。张沈薇能拿到的，是一份看似完整，但逻辑链断裂、情感峰值错乱的废弃样本。其有效性不会超过百分之六十。”
“那……她会发现吗？”派派追问，心又提了起来，“如果她知道数据是假的，会不会……”
“她会。”格罗扎忽然开口，打断了派派的担忧。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她会知道数据被动过手脚。她会愤怒，会认为这是对她的挑衅。”
派派的脸色白了白：“那她……”
“但这与你无关。”格罗扎看着她，那双细长的眼眸在灯光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清空餐盘，然后休息。其他的，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她的语气不容反驳，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派派看着她，最终还是低下头，默默地继续吃面。
洗完热水澡，派派换上睡衣躺进柔软的被窝。格罗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装帧古朴的《人类简史》，用她那毫无波澜的语调轻声读着。那些关于战争、瘟疫、革命的冰冷文字，从她口中吐出，仿佛也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镇静效果。
“人类……很有趣。”格罗扎忽然停下，合上书本，“他们的生命脆弱短暂，情感充沛且不稳定，却执着于构建一种名为‘文明’的秩序。这种行为本身，充满了逻辑上的矛盾。”
派派侧过头，看着她被台灯勾勒出的完美侧脸：“那你……喜欢这种矛盾吗？喜欢人间吗？”这个问题，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在试探什么。
格罗扎沉默了片刻，没有像下午那样直接回答。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派派脸上：“‘喜欢’是一个主观性极强的情感判断。从任务角度，人间是一个复杂的变量集合。但……”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精确的词，“你的存在，为这个混乱的变量集合，定义了一个恒定的‘意义’。我在此地的全部行为，都以此为原点展开。”
这番话绕得像学术报告，但派派听懂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胀。“格罗扎……”她轻声说，眼眶有些发热，“今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没有这种如果。”格罗扎打断她，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却比任何安慰都有力，“我的计算不允许这种可能性发生。”
“但那会暴露你！”派派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一点，“那个摄像头！张沈薇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她发现你不是普通人，她会怎么对你？把你当成新的实验品吗？！”
“她可以尝试。”格罗扎的声音骤然变冷，仿佛带着冰碴，“派派，你似乎混淆了‘守护’与‘被守护’的角色。需要担心的，不是我。”
派派被她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凛冽气势震慑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格罗扎看着她，眼神中的冰冷缓缓褪去，重新变得深邃。“我的承诺，不是一句空话。”她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闭上眼，睡觉。你的精神阈值已经接近临界点，再思考下去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派派的眼泪终究还是滑了下来。她用力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把所有翻涌的情绪和恐惧都埋进黑暗里。
确认派派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格罗扎才起身，走到窗边。她没有开灯，只是静立着，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她身上，将她高挑的身影镀上一层圣洁的银辉。
“你的情绪波动，刚刚也超出了安全阈值。”冯米哆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直接响起，没有了通过音响时的物理延迟，“模拟分析显示，你刚才有百分之八的几率会直接向派派揭示你全部的战斗能力。”
格罗扎没有回头，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那会让她陷入更深的恐慌，不利于精神恢复。”
“但你的反应速度，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破绽。”冯米哆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纯粹是陈述事实，“钢架坠落的速度是每秒19.6米，你从原地启动到完成救援，用时0.08秒。没有任何人类能做到。张沈薇的团队只要对监控录像进行逐帧分析，就能轻易发现这个‘奇迹’。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探究这个奇迹的来源。”
格罗扎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度冰冷的弧度：“那就让她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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