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夜晚,桃源谷沉浸在商队满载而归的喜悦与忙碌中。
家眷团聚的欢笑、物资入库的喧嚣、孩子们围着新奇的年货奔跑的嬉闹,交织成一片温馨的声浪。
然而,在谷地中央那间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内,气氛却凝重而专注。
赵猛顾不上洗去一路风尘,正详细地向林珩汇报此行经过。
他声音低沉,将云开城外交易精盐肥皂可能引起的波澜、胡掌柜一家的惨剧、黑蛟帮的凶残、以及如何寻得胡小娥并谨慎撤离的过程,一五一十道来。
当听到那几颗看似不起眼的玻璃珠,竟因价值连城而招致杀身之祸时,林珩的眉头紧紧锁起。
“如此说来,我等眼中寻常之物,在外界竟是怀璧其罪。”
林珩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扫过桌上摆放的几件物品:
一支单筒望远镜、一面巴掌大的梳妆镜、一片用于聚光取火的凸透镜。
在桃源,玻璃工坊的产出已逐渐应用于观测、日常和工坊辅助,是提升效率的工具。
但在外界,它却是足以引发贪婪和杀戮的“珍宝”。
“还有这精盐、肥皂,”林珩继续道,
“其品质远超俗流,一旦量稍大、次数稍多,必会引起官府和豪强的注意。
赵叔,此次你应对得当,隐匿行踪,方保无虞。然则,此非长久之计。
往后行商,需更加谨慎,或化整为零,或另辟蹊径,甚至……需考虑建立更隐秘的渠道和代理人。”
他心中警钟长鸣,深知在拥有足够自保力量前,过早暴露财富和技术,无异于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赵猛重重点头,独眼中闪烁着后怕与决然:
“家主所言极是!老夫日后定当万分小心,绝不再轻易显露痕迹。”
这一夜,林珩书房内的灯光很晚才熄灭。
外界潜在的威胁,像一片阴云,悄然投映在桃源快速发展的蓝图上,提醒着他前路并非坦途。
次日清晨,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谷中大多数人尚在梦乡时,林珩的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门外站着的,正是精神矍铄、眼神中带着急切求知欲的陈济堂老先生。
“林小友,冒昧打扰!”陈老先生拱手道,脸上毫无旅途劳顿的倦意,
“老朽心中有几个关于那‘消炎杀毒’与‘净盐水’的疑问,辗转反侧,不吐不快,特来请教!”
林珩连忙将老先生请进屋内。
他原本做好了要花费大量口舌,甚至面临质疑和辩论的准备。
毕竟,在这个时代,向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者灌输“微生物”、“感染”等概念,
无异于天方夜谭,很可能被斥为歪理邪说。
然而,接下来的交流,却让林珩大感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惊喜。
陈济堂并未固守成见,他先是虚心地请教了“净盐水”的具体配制浓度、使用时机和方法。
林珩详细解释后,他又追问其原理:
“小友所言‘消炎杀毒’,此‘炎’与‘毒’,究竟是何物?莫非是指《内经》所言之‘热毒’、‘火邪’?然则,盐水性平,何以能克制之?”
林珩沉吟片刻,尽量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比喻:
“老先生可曾见过,夏日肉食腐败,生蛆长霉?伤口溃烂流脓,与之类似。晚辈猜想,世间存有无数肉眼难辨的‘微虫’(微生物),有些无害,有些却能致病。
这些‘微虫’喜污秽、湿热之环境。
伤口若不清洗干净,便为这些‘微虫’提供了温床,使其大量滋生,释放毒素,这便是‘发炎’、‘中毒’之象。
盐水高咸,可使其体内水分析出,令其难以存活,犹如以盐腌渍肉品可防腐坏,故能起到‘杀灭微虫、清洁创口’之效,即为‘消炎杀毒’。”
这套说辞,融合了部分现代医学观念与古代朴素的类比,林珩已准备好迎接老先生的驳斥。
不料,陈济堂听后,非但没有反驳,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微虫……肉眼难辨……”他喃喃自语,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此说虽闻所未闻,却可解释诸多疑难!譬如瘴疠之地多疫病,或因其湿热,利于‘微虫’滋生;又如为何污秽之物入体易引发‘疗疮’!
若真如此,许多医理需重新审视!小友此论,堪称石破天惊!”
他不仅迅速接受了这个大胆的假设,还立刻举一反三,联想到伤寒、霍乱等传染病的可能传播途径,
甚至开始探讨是否可用类似原理(如高温蒸煮、某些特定药物)来对付不同的“微虫”。
其思维之敏捷、接受新知识之开放程度,完全不像一个年逾花甲、浸淫传统医道数十年的老人。
林珩心中震撼不已。他想起前世常听人言,真正有本事、有大智慧的人,从不固步自封,
而是永远保持着对未知的好奇与探索精神。
眼前这位陈老先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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