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诛邪一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凌霜与玉衡之间漾开了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回到禅院后,玉衡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院中那株菩提树下,望着叶片上残留的雨珠,沉默良久。细雨洗净的空气中,檀香与青草气息交织,却驱不散他心头那丝异样。
“圣子,”凌霜抱着无忧从禅房走出,声音轻柔,“方才之事……多谢圣子相救。若非圣子及时赶到,民女与无忧恐怕……”
她没说完,但眼中残留的后怕与感激,真挚得让人动容。
玉衡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经过方才那场惊变,她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些许神采。怀中的无忧似乎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抓着她的一缕发丝玩耍,混沌色的眼眸纯净依旧。
“施主不必言谢。”玉衡双手合十,声音温和,“佛门清净地,岂容邪祟猖獗?护佑众生,本是贫僧职责。”
话虽如此,但他自己知道,方才见到那三条锁链袭向凌霜母子时,心头涌起的那股怒意,早已超出了“职责”范畴。那是种近乎本能的、不容侵犯的凛然,仿佛有人触犯了他心中最不容亵渎的底线。
这感觉,陌生而危险。
“无论如何,圣子救命之恩,民女没齿难忘。”凌霜走上前几步,在距离他三尺处停下,仰起脸,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与好奇,“圣子方才施展的神通……可是佛门‘金刚怒目’?民女曾听人言,此乃降魔大法,非佛法精深者不能施展。今日得见,果真……惊为天人。”
她这话七分真三分演,玉衡方才那弹指间湮灭三名元婴邪修的手段,确实震撼。更让她在意的是,那手段中蕴含的佛力精纯程度,远超寻常化神修士——这位佛子,果然深不可测。
玉衡微微摇头:“不过是些微末伎俩,不值一提。”他顿了顿,看向她怀中的无忧,“倒是这孩子……方才那般惊险,竟能不哭不闹,安然入睡。心性之纯净,实属罕见。”
凌霜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温柔笑意,轻轻摸了摸无忧的小脑袋:“这孩子自小便如此,睡得沉,也不太怕生。许是……随了他父亲吧。”
她说着,眼神黯淡了一瞬,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玉衡捻动念珠的手指顿了顿。他想起那夜凌霜梦魇时,口中呼唤的“晅儿”。那是她亡夫的名字?还是……
“施主的夫君,”他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是何时过世的?”
凌霜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三年了。家乡遭了洪灾,他……为了救我与晅儿,被洪水卷走了。”
她说这话时,眼眶微微泛红,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那副坚强又脆弱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晅儿?玉衡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不是无忧,是另一个名字。
“晅儿是……”他轻声问。
“是我的长子。”凌霜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比无忧大两岁。洪水来时,他父亲将他托举到高处……后来,我被冲到下游,侥幸活了下来,可晅儿……我再也没找到。”
她说着,终于忍不住,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被她迅速抬手拭去。
“抱歉,让圣子见笑了。”她吸了吸鼻子,勉强笑道,“都过去了。如今有无忧在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
玉衡静静地看着她。
晨光透过菩提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泪痕未干的脸颊,强颜欢笑的眼神,故作坚强的姿态……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入他坚固的佛心。
佛说众生皆苦。他自幼修佛,度化无数,自以为早已看透世间悲欢离合。可直到此刻,面对这个失去夫君、与长子离散、独自带着幼子漂泊异乡的女子,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那经文中的“苦”,究竟是何等沉重。
而她在承受这般苦难后,仍能对怀中幼子露出那般温柔笑容,仍能对他人保持善意与感激……
这份坚韧,这份柔软,比任何佛理都更直击人心。
“阿弥陀佛。”玉衡轻诵佛号,眼中悲悯之色愈浓,“施主……受苦了。”
凌霜摇摇头,忽然道:“圣子,民女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
“施主请讲。”
“佛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又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凌霜看着玉衡,眼神清澈中带着困惑,“若依此理,那父母子女之情,夫妻之爱,是否也是‘虚妄’,也该放下?”
玉衡微微一怔。
这问题看似简单,却直指佛门核心教义之一。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亲情爱欲,确属‘相’之一种。执着于此,便生烦恼,不得解脱。故我佛门劝人放下,方能得大自在。”
“放下?”凌霜轻轻重复这两个字,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凄然,几分不解,“可若连对至亲之人的眷恋都要放下,那所谓的‘慈悲’,又与无情何异?”
她上前一步,怀中的无忧似乎感觉到母亲情绪的波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凌霜连忙轻拍安抚,目光却未从玉衡脸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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