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五分,城市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沉的睡意里,只有零星几辆环卫车发出单调的刷洗声。
但位于老城区这个十字路口拐角的“勇捷驿站”,已经亮起了惨白的日光灯。
灯光下,王大勇背脊挺直如松,双手背在身后,两脚分开与肩同宽,站在驿站门口那片刚被洒水车濡湿的水泥空地上。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式作训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黝黑的肌肉。尽管离开部队多年,那烙印在骨子里的姿态依旧未变,仿佛他守着的不是堆满纸箱的快递站,而是某个需要严防死守的哨卡。
他面前,稀稀拉拉站着七八个睡眼惺忪的快递员,有人还在低头猛嘬着豆浆,有人不停打着哈欠,眼角挂着生理性的泪水。
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工服,代表着几家不同的加盟快递公司,但在这个片区,他们的中转和派送,都离不开王大勇这个枢纽驿站。
“立正!”
王大勇的声音不算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地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划破了清晨的慵懒。几个还在迷糊的快递员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虽然姿势依旧歪斜,但至少站直了些。
“看看你们的样子!”王大勇的目光像探照灯,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才刚开工,就蔫头耷脑!知道今天有多少件等着我们吗?七千五百件!双十一的余波还没过去,‘黑色星期五’的货又压上来了!这里是战场,不是养老院!”
没有人吭声。只有吸豆浆的声音尴尬地停了下来。
“老规矩!”王大勇开始下达指令,语速快而清晰,如同在布置作战任务,“A区,老周,你带两个人,负责幸福里、花园小区,那片老人多,上门前必须电话确认,件要送到手,不能乱放快递柜!B区,小刘,商业街和后面那几栋写字楼,时间紧,动作要快,但也不能毛手毛脚!C区……”
他将片区、人员、注意事项井井有条地分派下去,每个人的任务都清晰明确。这是他结合了多年经验和这片区复杂的居民结构,精心设计出的“作战地图”。效率,是他管理驿站的第一铁律。
分派完毕,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一直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快递员身上,他叫小李。
“小李!”
“到……到!”小李猛地一激灵,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
“你昨天,幸福里三栋二单元502的件,怎么回事?”王大勇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我送了啊。”小李声音发虚。
“送了?系统显示签收,但客户昨晚十点打电话到我这里,说没收到!”王大勇从作训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屏幕磨损严重的旧手机,点开一条记录,“客户说,你只是把件放到了楼下的消防栓顶上,发了条短信。根据驿站规定第几条?大型包裹,必须送货上门,或经客户同意放置指定地点并拍照留存!你做到了哪一点?”
小李的脸更白了,嗫嚅着:“我……我当时件太多了,跑不完,那栋楼没电梯,我……”
“件多不是理由!”王大勇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规定就是规定!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你的枪卡壳就停止进攻吗?客户不会因为你的理由就放弃投诉!一个投诉,驿站扣分,你的绩效扣钱,所有人的奖金都可能受影响!一颗螺丝松,可能导致整台机器报废!明白吗?”
“明……明白。”小李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大声点!明白没有?”
“明白!”小李几乎是吼出来的,脸涨得通红。
“今天你负责的区域,所有上门件,全程录像,下班前交给我检查。”王大勇下达了处理决定,不留丝毫情面,“现在,所有人,按照分区,五分钟内完成出库扫描,十分钟后,第一批车必须出发!行动!”
如同按下启动键,刚才还有些散漫的人群瞬间动了起来,跑向驿站内那堆积如山的包裹山。扫描枪的“滴滴”声、胶带撕裂的“刺啦”声、以及搬运包裹的沉闷响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王大勇依旧站在原地,目光锐利地监督着现场的秩序。他看到老周——那个跟着他干了三年的老员工,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些,弯腰搬一个重物时,眉头不明显地皱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后腰。
王大勇的脚步动了,他快步走过去,无声地接过老周手里那个沉重的箱子,轻松地放到对应的运输小车上。
“老周,腰伤又犯了?”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不像刚才那般严厉。
老周叹了口气,苦笑道:“老毛病了,老板。不碍事。”
“今天你别搬重货了,负责扫码和指挥分拣。”王大勇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回头我去老中医那儿再给你拿点膏药。”
老张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谢谢老板。”
这细微的互动,是铁律之下,唯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王大勇转身,再次挺直腰板,面向嘈杂的驿站内部。他知道,规定必须严格执行,否则驿站会乱套。但他也记得,老周当年和他一起在部队后勤处搬过更重的物资,落下这腰伤,也是为了抢运战友的家乡包裹。有些情分,刻在骨头里,磨不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