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的“霸王条款”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绒布,沉沉地覆盖在合租屋的客厅里,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和暖意。
之前的疲惫和抱怨,在此刻化作了一种更加凝重的、几乎可以触摸的绝望与愤怒。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声,提醒着他们外部世界那庞大系统依旧在无情地运转。
陈默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烦躁地在客厅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他的拳头松开又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就这么认了?”他停下脚步,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微微颤抖,“我们辛苦跑车,累死累活,到头来连关掉软件喘口气的权利都没有?连跟同行说句话都要被监控?这他妈算什么道理!” 他将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屏幕上是那几条刺眼的条款。
林晓晓依旧蜷缩在单人沙发里,但抱着抱枕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屈辱的火焰。“他们连我怎么跟我的粉丝聊天都要管…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他们随手就要拿走,还要给我套上缰绳…”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难道我们只能当哑巴,当木偶,任由他们摆布吗?”
王大勇坐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但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示出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盯着眼前茶几上那本写满了驿站管理细则和数据的笔记本,那曾经是他信奉的“铁律”的具象化。如今,这“铁律”正被系统的更高意志所扭曲、践踏。“数据监控到每一个动作,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这不是管理,这是奴役。”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陈默和林晓晓,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王老师身上,“我们驿站的员工,还有那些靠着跑腿、开车养家糊口的人,他们怎么办?就这么被活活捆死?”
王老师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每个人的控诉,感受着那几乎要冲破屋顶的愤懑与无助。他知道,此刻的情绪需要宣泄,但宣泄之后,如果不能转化为行动,那么绝望只会更深。他推了推眼镜,等到客厅里激烈的声浪暂时平息,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定海神针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抱怨解决不了问题,愤怒只会消耗我们自己。”他的语气平静而有力,“平台的条款,看似无懈可击,利用了信息不对称和格式合同的优势。但它的核心,是建立在对个体尊严和基本权利的漠视之上的。它试图用冰冷的条文,封死我们所有试图活得像‘人’而不是‘零件’的可能。”
他站起身,走到那块之前给小辉上课用的小白板前,拿起黑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代表那个庞大的系统,然后在圆圈外围,点了四个分散的小点。
“我们四个人,”他指着那四个小点,“分别身处这个系统的不同节点——网约车、直播、快递、教育。我们之前是孤立的,被各个击破。平台的条款,正是基于我们是一盘散沙的预判。”
他的笔锋一转,在那四个小点之间画上了连接的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陈默、林晓晓、王大勇),而他自己则位于中心连接的位置。
“但是,我们现在不是了。”王老师的目光扫过三人,“我们因为机缘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我们经历了暴雨夜的互助,我们共享着信息,也分担着压力。我们看到了系统的不公,也感受到了彼此的支持。这难道不是一种…优势吗?”
陈默停止了踱步,眼神锐利起来:“王老师,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王老师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个体的力量确实渺小,但如果我们联合起来呢?如果我们把各自看到的不公,各自的遭遇,以及这些条款背后隐藏的、对普通劳动者的系统性压迫,用一种更响亮、更有力的方式说出来呢?”
林晓晓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说出来?向谁?”
“向公众,向更多和我们一样身处其中却敢怒不敢言的人,甚至…向那些可能还有良知的媒体和监管者。”王老师的语气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笃定,“平台可以轻易封杀一个司机、一个主播、一个驿站,但它能轻易封杀一种声音,一种代表了成千上万人困境的集体诉求吗?”
“风险很大。”王大勇沉声道,他习惯性地评估着行动的成本,“可能会被报复,被封杀,甚至惹上官司。”
“我知道。”王老师坦然承认,“但继续沉默,代价是什么?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一点自主权被剥夺,是看着身边的同行一个个被压垮,是让我们自己,还有未来更多的人,彻底沦为系统里无声的、可替换的零件。这个代价,我们付得起吗?”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绝望的凝固,而是充满了权衡、挣扎和逐渐凝聚的勇气。
陈默第一个打破沉默,他走到小白板前,看着那个被连接起来的图形,重重一拳捶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干了!妈的,大不了老子回去干老本行修车!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林晓晓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抱枕扔到一边,坐直了身体,脸上恢复了直播时的那种决绝:“我也干!他们想让我当哑巴,我偏要大声说!我的直播间,不能只用来卖货!”
王大勇看着情绪激动的陈默和林晓晓,又看了看目光坚定的王老师,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算我一个。驿站不是我一个人的,背后还有一帮兄弟要吃饭。这事,躲不过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的气氛在合租屋内弥漫开来。从私下无奈的抱怨,到此刻共同决议的公开行动,这个小小的共同体,完成了一次关键的蜕变。他们清楚地知道前路艰险,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属于人的尊严与反抗意志,已经如同破土的嫩芽,再也无法被轻易扼杀。
“好。”王老师看着达成一致的三人,在白板上那个代表他们的小小图形外面,画上了一个向上的箭头。“那么,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要让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需要一份武器——一份能说清事实、讲明道理、打动人心的…‘战斗檄文’。”
精彩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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