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兮裹着那件已经不怎么保暖的旧棉衣,坐在最角落的一张长椅上。她出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社区和临时医疗救助的帮助下,肺炎算是基本痊愈,但身体就像一架严重透支、多处零件损坏的老旧机器,只是勉强维持着运转。咳嗽成了习惯,胃痛和关节痛是常态,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空洞得可怕。
她刚刚从社区服务中心回来,办理了新一季度的低保复核手续。工作人员例行公事的询问和表格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又一次提醒着她如今的境地。麻木地办完手续,她不想立刻回到那个拥挤、嘈杂、气味难闻的大通间,便在这公园里坐下来,想晒一晒这难得一见的、没什么温度的太阳。
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反而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她低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自己脚边几片枯黄的落叶上。
公园入口处,临街的商铺外墙,挂着一块巨大的LED显示屏,平时滚动播放着广告和本地新闻。此刻,屏幕上的画面和声音,吸引了几个路过的行人驻足观看。
“……观众朋友们,我现在是在滨湖酒店为您进行现场报道。备受瞩目的商界精英傅星燃先生与着名设计师许清媛女士的婚礼,即将在这里举行。我们可以看到,现场已经是宾朋满座,鲜花簇拥,气氛非常热烈……”
主持人清晰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在相对安静的公园里显得有些突兀。
温若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没有抬头,但原本空洞的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
屏幕上,切换到了酒店内部的画面。璀璨的水晶灯,衣香鬓影的宾客,奢华浪漫的布置……最后,镜头定格在了主舞台上。
身穿黑色晨礼服、英俊挺拔的傅星燃,和身着典雅白色礼服、美丽动人的许清媛,正并肩站立在那里。神父(或司仪)站在他们面前,似乎在说着什么。傅星燃微微侧头,目光专注而深情地凝视着许清媛,那眼神里盛满的爱意和温柔,即使隔着屏幕,即使距离遥远,即使温若兮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也依然清晰得刺眼。
然后,她看到傅星燃从伴郎季骁然手中,接过一枚戒指。他执起许清媛的左手,动作轻柔而郑重,缓缓地,将那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许清媛仰起脸,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光,嘴角的笑容甜美而满足。
镜头给了两人一个特写。傅星燃低下头,在许清媛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温柔而深情的吻。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宾客们脸上洋溢着祝福的笑容。屏幕上甚至扫过了前排就坐的双方父母,傅明远、孟淑琴、许仲文、柳玉茹,四位老人眼中都带着欣慰的泪花。
一切,都完美得像童话故事的结局。
巨大的LED屏幕光线闪烁,映在温若兮苍白麻木的脸上。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没有痛苦的表情,甚至连之前那种锥心的悔恨带来的细微波动,都没有了。
就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发生在遥远星球上的盛大演出。屏幕上那两个人的幸福,那满堂的喝彩,那璀璨的光芒,都与她所在这个灰暗、冰冷、充斥着枯叶和尘土的角落,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悔恨吗?那早已被长达一年的苦难和病痛,磨砺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认知,不再带有灼热的痛感。巨大的空洞感吞噬了一切。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脚边那几片枯叶上,仿佛刚才那场席卷全城的视觉盛宴,从未映入她的眼帘。
又坐了几分钟,直到屏幕上的直播画面切换成了下一个广告,她才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棉衣下摆显得空荡荡的,整个人瘦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她没有再看那块屏幕一眼,也没有理会旁边还在议论“真是郎才女貌”、“太羡慕了”的路人。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那条狭窄、阴暗、弥漫着复杂气味的“城郊巷”,走向那个属于她的、没有一丝光亮的栖身之所。
身后,公园屏幕上重新开始播放喧嚣的广告,阳光依旧稀薄,城市依旧按照它的节奏运行。而她的背影,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污浊的河流,悄无声息,不起波澜,很快便被巷子深处的阴影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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