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回宫已有数日，长春宫内却并未因主人的归来而立刻门庭若市。
一方面，陈月仪仍需静养，沈彦之下了旨意不许闲人打扰；
另一方面，宫门前那惊世骇俗的一抱，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让整个后宫都处于一种诡异的静默和观望之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婉贵妃圣眷正隆，但这份隆宠太过炽盛，也太过扎眼，贸然靠近，福祸难料。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陈月仪身着一袭秋香色宫装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膝盖上搭着一条柔软的薄毯。
伤势渐愈，但沈彦之仍不允她多走动，她便乐得清闲，看看书，或是逗弄一会儿被乳母抱来的四皇子泽晟，日子倒也静谧。
忽然，大宫女云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迟疑，低声道：“娘娘，长春宫外，瑞王府的长史求见，说是奉瑞王殿下之命，特来向娘娘请安，并呈上礼物。”
陈月仪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
瑞王？沈谨之？ 那个在秋猎场上给她留下阴郁印象的王爷。
她放下书卷，秀眉几不可察地蹙起。按照宫规，外臣（即便是亲王属官）无诏不得擅入内廷，更遑论直接到妃嫔宫苑请安送礼。
瑞王府的长史直接找到长春宫来，这本身就已极不合规矩，透着一种刻意的试探和逾越。
“可知所为何事？送的何物？”陈月仪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云袖回道：“那长史说，秋猎时娘娘受惊又受伤，瑞王殿下心中一直挂念，但因避嫌之故，未能亲自探视。
如今娘娘回宫，殿下特寻来一支上好的百年老参，给娘娘补补气血，聊表心意。”
说着，她递上一个制作极其考究的紫檀木长盒。
陈月仪目光落在那盒子上，并未立刻去接。百年老参？倒是名贵。
可这份“挂念”和“心意”，却让她脊背微微发凉。
沈谨之那双浅淡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秋猎场上那若有若无的窥视感，以及刺客出现时他那种难以言喻的反应……都让陈月仪对此人充满了警惕。
他这哪里是送补药，分明是投石问路。 用这种逾越规矩的方式，试探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试探她的反应。
这份“心意”，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是一种带着毒刺的挑衅和……撩拨。
绝不能收。 陈月仪瞬间做出了判断。
收下，便等于默认接受了他这种不合规矩的“关心”，等于在他面前露了怯，或者更糟，让他误以为自己对他有某种默许。这无疑是引火烧身。
但直接拒绝，似乎也不妥。瑞王毕竟是亲王，表面功夫仍需维持，不能轻易撕破脸皮，落人口实。
心思电转间，陈月仪已有了主意。
她并未打开盒子，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对云袖吩咐道：“瑞王殿下有心了。只是，外臣直入内廷妃嫔宫苑，于礼不合。这份厚礼，本宫不便收受。”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云袖是心腹，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正要转身去回复。
“等等，”陈月仪又叫住她，补充道，“你再去库房，拣几匹上次陛下赏下的江南云锦，外加一对玉如意，作为回礼。告诉瑞王府的长史，就说：瑞王殿下的心意，本宫心领了。
但殿下厚赐，实不敢当。这些许回礼，是本宫作为陛下的贵妃，对皇弟的一点心意，感谢他挂念。
望他日后谨守君臣之礼，莫要再行此等引人误会之举。”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是点出对方行为“于礼不合”，表明自己知晓规矩；继而拒绝礼物，划清界限；
最后以“嫂嫂”自居，赐下回礼，既全了皇室颜面，又高高在上地强调了辈分和身份差异，将沈谨之那点隐秘的心思毫不客气地挡了回去，还暗含告诫之意。
云袖领命，捧着那未打开的紫檀木盒和备好的回礼出去了。
陈月仪重新拿起书卷，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她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
沈谨之……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带着强烈侵略性和阴暗气息的靠近，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不安。他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你不知道他何时会突然窜出，给出致命一击。
必须更加小心。 陈月仪暗忖。这件事，是否需要告诉陛下？念头刚起，便被她自己否定了。无凭无据，仅凭一份被退回的礼物和自己的直觉，贸然在皇帝面前指控一位亲王行为不端、心存觊觎，不仅显得自己小气多疑，还可能打草惊蛇。
眼下，沈彦之对她正是一片炽热真心之时，她不能做出任何可能破坏这份信任的事情。
最好的应对，就是置之不理，严守门户。
只要自己不给任何可乘之机，沈谨之再有什么心思，也只能是徒劳。
至于他送来的这份“心意”和其背后隐藏的威胁……陈月仪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且让他蹦跶几日，若他真敢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再收拾他也不迟。眼下，巩固圣宠，抚养晟儿，才是重中之重。
与此同时，瑞王府内。
长史带着原封不动的紫檀木盒和那份“嫂嫂”的回礼，战战兢兢地回复了瑞王沈谨之。
沈谨之正临窗作画，画的是一株在悬崖边摇曳的幽兰，姿态孤绝而美丽。
他听完长史的禀报，手中的画笔并未停顿，只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呵……嫂嫂……君臣之礼……”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品味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非但没有因被拒绝而恼怒，眼中反而燃起了更加浓烈的兴趣和征服欲。
皇兄的这位婉贵妃，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这份冷静、这份警惕、这份四两拨千斤的应对……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轻易得手的东西，总是乏味的。唯有这样带着尖刺、需要小心翼翼去触碰、甚至去折断的美丽，才值得他花费心思。
他放下画笔，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
没关系，婉贵妃娘娘，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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