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六年十月,秋雨连绵。
皇帝染了风寒,起初只是咳嗽,三日后竟发起高热。
太医院日夜轮值,汤药灌下去却不见好。
皇后衣不解带守在养心殿,六宫嫔妃轮流侍疾。
这日轮到甄后,她特意带了陈月仪入宫。
“陛下前日问起你。”
甄后为陈月仪理了理宫装领口,“说月仪那孩子心思纯善,让她来陪朕说说话,病也能好得快些。”
这是天大的恩宠。
陈月仪捧着药盏的手微微发颤,不是怕,是紧张——那是皇帝,是太子哥哥的父亲,是她未来的君父。
养心殿里药香浓郁,层层帷幔后,皇帝靠坐在龙榻上,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锐利。
见陈月仪进来,他咳嗽两声,摆摆手:“不必多礼,坐吧。”
陈月仪依言在脚踏旁的小凳上坐下,双手捧着药盏:“陛下,该喝药了。”
皇帝接过药碗,看着黑稠的药汁皱了皱眉,却还是一饮而尽。
陈月仪忙奉上清水漱口,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油纸包:“这是月仪自己做的桂花糖,陛下漱完口含一颗,去去苦味。”
皇帝微怔,接过糖含了,清甜的桂花香在口中化开,果然冲淡了苦涩。
“你这孩子,倒是细心。”
他语气缓和了些,“太子近日可好?”
“太子哥哥很好。”
陈月仪乖巧回答,“前日还教月仪下棋,说下棋能静心。”
“下棋?”皇帝笑了笑,“他那棋艺还是朕教的。赢你几局?”
陈月仪脸一红:“月仪……月仪一局都没赢。”
皇帝闻言大笑,笑完又咳嗽起来。
陈月仪忙上前替他拍背,动作轻柔又熟稔——这是常给母亲拍背练出来的。
甄后在旁看着,眼中掠过欣慰。
皇帝性子冷硬,连亲生儿女在他面前都拘谨,月仪却能做到不卑不亢,细心周到。
侍疾两个时辰,陈月仪一直安静陪在侧。
皇帝睡着她便绣花,皇帝醒着她便陪着说话,不问朝政,只说些府中趣事、读书心得。偶尔皇帝咳得厉害,她会及时递上温水,或是调一碗冰糖炖梨。
“你这孩子,不像十二岁。”皇帝忽然说,“倒像是……当了多年家的小媳妇。”
这话说得直白,陈月仪脸颊绯红,小声道:“月仪只是想着,若是在家中,娘亲病了,月仪也会这般照顾。”
皇帝看着她,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太子眼光不错。”
这算是认可了。
陈月仪心中欢喜,却不敢表露,只福身道:“谢陛下夸奖。”
午后,皇帝服了药睡下。甄后要去佛堂为陛下祈福,留陈月仪在偏殿休息。
偏殿连着后堂,只用一道十二扇紫檀木屏风隔开。
陈月仪绣了会儿花,有些困倦,正想小憩片刻,却听见屏风后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是两个老嬷嬷的声音。
“……要老奴说,太子妃的人选定得早了。陈二小姐才十二岁,性子都没定呢,谁知道及笄后是什么样?”
“可不是?李家那位云华小姐,今年十五了,才貌双全,又是将门之女,配太子才叫门当户对。”
“嘘——小声些。这话可不能乱说,皇后娘娘可护着那位呢。”
“护着又如何?陛下还没点头呢。太子大婚是国事,不是家事。依老奴看,李家那位做太子妃,陈二小姐当个良娣,也不算委屈她……”
陈月仪手里的绣花针扎进了指尖。
她怔怔看着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绣了一半的并蒂莲。
屏风后的议论还在继续,字字句句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李家小姐。太子妃。良娣。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配不上太子哥哥。
原来那些人都在等着看,等她及笄后若是还不够好,就会被换掉。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绣绷上。她想捂住嘴,却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屏风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在那儿?!”
陈月仪慌忙起身想躲,却碰倒了绣架。哐当一声,惊动了整个偏殿。
脚步声匆匆而来,绕过了屏风。两个老嬷嬷看见是她,脸色瞬间煞白。
“陈二、二小姐……”
陈月仪抹了把眼泪,努力让自己站直:“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话欲盖弥彰,两个嬷嬷扑通跪下了。
正慌乱时,一道清冷声音从门口传来:“孤倒是什么都听见了。”
沈彦之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一身墨色常服,肩上还带着秋雨的湿气,眼神却冷得像冰。
“殿、殿下……”两个嬷嬷抖如筛糠。
沈彦之看都没看她们,径直走到陈月仪面前。他看见她指尖的血迹,看见她红肿的眼睛,看见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中怒火翻腾。
但他先做的,是执起她的手,用手帕小心包住受伤的指尖。
“疼吗?”他问,声音很轻。
陈月仪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
沈彦之将她揽入怀中,这才抬眼看向那两个嬷嬷。他什么都没说,可那眼神已经让两人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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