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不,并非完全无声。有一种低沉、恒定、仿佛来自宇宙背景噪音的嗡鸣,透过潜航器坚固的合金外壳,极其微弱地传递进来,成为这密封金属棺材内部,唯一的、永恒的背景音。那是“海影-7”的主推进器和精密循环系统在运转的声音,是这头钢铁造物,在墨黑深海中无声潜行的呼吸与心跳。
林婉云感觉自己像是飘浮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重力、也没有痛苦的、温暖的、粘稠的梦境边缘。身体被牢牢束缚在冰冷的金属担架槽里,但意识却轻飘飘的,脱离了那具千疮百孔的躯壳,悬浮在驾驶舱上方,俯视着下面那两个被仪表盘幽绿光芒勾勒出的、一动不动的身影。
前面,是叶零。她坐得笔直,如同焊死在驾驶座上。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在微弱的光芒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深色的潜水服完美地贴合着身体曲线,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她的双手,戴着同样黑色、指尖部位明显加厚、带有精密感应触点的手套,稳稳地扶在面前一个半球形的、布满了细密光点和触控感应区的操纵球上。手指偶尔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幅度,极其细微地移动、点按、滑动。每一次动作,都精确、高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冗余,仿佛她本身就是这艘潜航器神经中枢的延伸。
她的脸,在仪表盘光芒的侧映下,半明半暗。那年轻的、清秀的轮廓,此刻只剩下一种雕塑般的、非人的冷静。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主显示屏——那其实不是传统的玻璃,而是一整块弧形的、呈现出深海景象的高分辨率合成视窗。此刻,窗外是永恒的、浓稠如墨的黑暗,只有偶尔,极远处,会有一两点幽蓝或惨绿的、转瞬即逝的、属于深海发光生物的微弱光芒,如同鬼火般滑过,照亮视窗上凝结的、细密的水珠,和叶零那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倒映着幽光的眼眸。
她整个人,像一尊完美的、为深海潜行而生的、人形机器。
后面,是林婉云自己。或者说,是她那具被束缚、被注射了强效药剂、在生与死之间剧烈摇摆的残破躯体。她能“感觉”到,左腿断骨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仿佛来自极远处的、被棉花包裹着的钝痛。胸口被叶零肘击的地方,每一次心跳,都带起闷雷滚动般的、深沉的震痛。全身的伤口,在止血凝胶和药物的作用下,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持续的、灼热的、麻木的异样感。
最难受的,是那股强行注入体内的、狂暴的虚假生命力。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速度快得让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爆炸。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冲撞,带来一种燥热、焦渴、和无法抑制的轻微痉挛。视线依旧模糊,带着不祥的血色光晕,看什么都是扭曲、晃动的。耳朵里,除了潜航器的嗡鸣,还有自己那急促、粗重、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血液冲上太阳穴的、沉闷的搏动声。
但至少,她还“存在”。意识还没有彻底消散。药物的效果,在强行透支着最后一点生命潜力,维持着这缕脆弱的、随时可能被深海压力和颠簸掐灭的火焰。
她勉强转动眼珠,看向驾驶舱内部。空间极其狭小,几乎所有的墙面都被各种闪烁着不同颜色指示灯的仪表、屏幕、控制面板和密集排列的管线接口占据。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声,将经过多重过滤、带着淡淡臭氧和金属味道的空气,缓缓送入舱内。温度恒定在偏冷的程度,让她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带来持续的不适。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叶零右前方,一个不断刷新着复杂波形、数字和简图的副屏幕上。屏幕一角,显示着当前的深度、航速、航向、外部水温、压力等基础数据。另一角,则是一个缩小版的、闪烁着红绿光点的海域地形图。一个细小的绿色三角光标,正沿着一条预设的、弯曲避开各种海底地形和疑似监控区的航线,向着地图边缘一个标注着“Coral-R7” 的坐标点,缓慢而稳定地移动。
“珊瑚礁”,R7。那就是叶零说的“预设安全点”?
航线似乎刻意避开了主航道和已知的敏感区域,穿行在复杂多变的海底山脉、海沟和洋流交汇带之间。叶零的操控精确无比,潜航器像一条真正的深海游鱼,灵巧地绕开突兀的海底山脊,贴着幽深的海沟边缘滑过,偶尔借助强劲的深海暗流加速,又在接近可能产生乱流的区域前,提前减速、调整姿态。
平静。太过于平静了。
除了深海本身的黑暗和潜航器的嗡鸣,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没有罗森塔尔残余的追兵,没有“烛龙”的声呐探测,也没有任何来自那个崩塌实验室方向的、后续的爆炸或能量冲击。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林婉云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风暴眼往往最平静,也最危险。罗森塔尔和“烛龙”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势力。实验室的崩塌,或许暂时阻挡或重创了他们,但也可能……惊动了更多、更麻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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