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管事抚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沉吟不语,目光却像两把无形的软刷子,在二人身上细细描摹。他先看向李同尘——这年轻人低着头,肩膀微缩,双手有些无措地垂在身侧,一副逆来顺受、全凭安排的老实模样,是这行当里最常见的、也最让人“放心”的那种。
接着,他的视线转向旁边那位。周文渊正努力咧开嘴,试图堆出一个表示淳朴与感激的笑容。然而那笑容表现出来后,看上去就像……
桂管事心里暗暗摇了摇头。这个,看着就不太聪明。不过,这样的人往往也好拿捏,稍微给点甜头就容易听话。他收回目光,心下已有了计较。
“嗯……”桂管事缓缓点头,“看二位小哥也是实在人,不像外头街角蹲着的那几个,油滑得很。眼下嘛,倒是有个现成的短工——镇西头的王员外家要修葺库房,需要些搬搬抬抬的力工,大约做五天。不知二位可愿去?”
一听是镇上的短工,跟预想的黑风岭差了十万八千里,周文渊心中一急,脚下微动就想上前说话。李同尘反应更快,看似随意地侧身,胳膊肘似有若无地碰了他一下,将他挡在身后,同时脸上露出惊喜又有些犹豫的神色:“桂管事,我们……我们背井离乡的,只要能挣到钱糊口,什么活都愿意干。就是不知道……这工钱怎么算?我们俩初来乍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桂管事看着李同尘那副既想接下活计又担心工钱不够安身的忐忑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捋了捋胡须,像是下了决心:“这样吧,原本这活计扣除我们牙行的中介费用,每日实得二十个铜板。老夫看你们兄弟二人确实不易,也是诚心找活,给你们每日二十二个铜板,如何?就五天,工钱日结。五天之后,你们若还信得过老夫,再来我这里,我帮你们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长期活计,或许……还有机会去些大东家手底下做事,那工钱可就丰厚多了。”他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里带着点诱人的暗示。
李同尘立刻脸上放光,连连作揖:“多谢桂管事!多谢桂管事照拂!我们明日一早准来!”
“好,明日辰时初刻,就在我这牙行门口等着,我带你们过去。”桂管事笑着点头,目送二人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一离开牙行大门,拐进旁边一条僻静小巷,周文渊就按捺不住了,压低声音急道:“李兄!我们为何要接这镇上的短工?白白耽误五天工夫!我们的目标是黑风岭,是找到姚泽师兄啊!”
李同尘停下脚步,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巷子两头,才转身看着周文渊,语气透着无奈:“周兄,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混进去’,而不是‘问进去’。你忘了姚泽师兄卷宗里怎么写的?所有被送往黑风岭的青壮,有几个共同点:离家遥远,在本地无亲无故,社交关系极其简单,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通过牙行‘正常’招工流程,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才被‘推荐’去所谓‘待遇优厚’的矿场做活。”
他顿了顿,见周文渊似懂非懂,进一步解释道:“这牙行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必然万分谨慎。我们两个生面孔,突然出现,直接打听去黑风岭的活计,或者表现出对特定地点过分关注,无异于自报家门。那桂管事看似和善,实则一直在观察我们。他先抛出镇西的短工,一是试探我们是否真的急等钱用、不挑活计;二来,恐怕也是想看看我们接下活计后的表现,是否听话、肯干、没什么多余心思。”
周文渊皱眉:“你是说……他在观察我们?”
“没错。”李同尘点头,“我猜,这牙行有一套筛选‘合适人选’的流程。先给点无关紧要的小活,观察一段时间。若是老老实实、埋头干活、不多问不多看、看起来好控制的,他们才会在时机合适时,用‘更好的活计’为饵,将人一步步引向真正的目标——比如黑风岭。我们若连这五天短工都不愿做,或者表现急躁,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周文渊恍然大悟,随即又苦着脸:“所以……我们真得去搬五天砖瓦?”
“恐怕不止。”李同尘摇摇头,“这五天只是初步观察。即便通过,他们可能还会有进一步的‘考验’。我们必须沉住气,完全代入‘逃难来此、急于安身、渴望挣钱’的角色。只有获得了他们的初步信任,被他们认为是‘合格’的猎物,我们才有可能接触到通往黑风岭的那条线。”
他看着周文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周队长,耐心些。查案如同钓鱼,急不得。今晚我们恐怕得在镇子外头找个无人破屋将就一宿了,做戏做全套,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查到的、与我们伪装身份不符的痕迹。谁知道那牙行背后,有没有眼睛在暗中盯着新来的‘肥羊’呢?”
周文渊叹了口气,虽然觉得憋屈,但也知道李同尘分析得在理,只好蔫头耷脑地跟着李同尘,朝着镇外更显荒僻的方向走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