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门在吱嘎一声中缓缓拉开,金属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像是一种粗糙的欢迎仪式——不像是在迎接什么生者,倒更像在迎接一场事先安排好的事故。
安德鲁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入厂区。
没有人来拦截,没有验牌,也没有远程摄像头扫描他们的车头。救护车的外壳像是披着某种万能的皮肤,仿佛只要你拉着一具尚未断气的“肉体”,就拥有不容置疑的通行权。这个地方仿佛已经把“检查”这件事彻底遗忘,或者早就有意放弃了它。
路边立着一块块塑料质感浓重的指示牌,像是从小学科学展览上临时借来的道具,歪歪斜斜地插在水泥缝里。字体用的是近乎童趣的艺术字,边缘还描了荧光绿的轮廓。
【运输车走这边 →】
【员工通道 ←】
【活体处理区 ↘】
【注意!地滑】
【不许拍照】
(这句下方有人用红笔补了一句:“否则将被没收器官!”,旁边画了个笑嘻嘻的圆脸)
指示箭头都是卡通风格,圆润饱满,仿佛不是为了引导工人分拣器官,而是为了引导一群脑袋不好使的儿童排队上厕所。
整个厂区沉浸在一种奇妙的、近乎天真的秩序中,像是某种错乱社会的缩影: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为了什么存在,却又硬生生用最荒谬的形式粉饰其功能,就像拿一张儿童拼图盖住一座屠宰场。
“他们是疯子。”安德鲁低声说,视线扫过一旁的标语,嘴角微微抽动。
“嗯,但疯得很自信。”艾什莉靠在副驾驶上,空气里微微浮动着的福尔马林气味钻进她口罩下的鼻腔,她懒洋洋地笑了一下,“这种地方,悄无声息蒸发几个人都不会有人知道。”
“甚至可能有人觉得这种地方存在才是正常的。”
他们循着“运输车→”的指示将车开到一幢灰白色建筑物前。楼体不高,三层,外立面贴着蓝白瓷砖,远远望去像医院宿舍,又像某种审美滞留在九十年代的中学教工楼。门口没有岗哨,也没有扫码器,只有几株半死不活的盆栽摆着。
他们刚停下不到三分钟,就有几个人从里面推门而出。
“哟,来了来了。”为首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皮肤被晒得蜡黄,说话时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这回回收得可够慢的,路上堵车了?”
安德鲁朝他点点头,没有解释。
八字胡也没追问,拍拍车门,说:“有气儿就行,送进来就完了。”随后冲旁边两个年轻人招了招手,“你俩,来搭把手。”
车厢门打开,一股闷热的塑料与血水混合的气息冲了出来。几人动作熟练地将担架从轨道上滑下,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把那具塑料布裹着的女人推进楼内。动作之娴熟,几乎称得上“温柔”。
他们边走边闲聊:
“昨晚那批用掉几个?”
“四个吧。听说有一个肾是错号的,拿去喂狗了。”
“啧,浪费。”
他们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仓库多了一箱坏掉的西红柿,轻松、无负担、自带点调侃的无奈。担架上那个女人在他们的手下像一块被误标价格的商品,正被运去纠正标签。
艾什莉动了动肩膀,披着的白大褂外层往下压了压,把领口拉得更紧些,遮住自己的下巴和脖子。她的眼神扫过四周,确认有没有摄像头。那楼门上唯一的一只半球摄像头早已布满灰尘,连镜面都被晒得泛白,像只瞎掉的眼。
“现在?”她低声说。
安德鲁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他们一前一后跳下车,步伐平稳自然,不快也不慢,像刚刚换完夜班、准备找个角落睡觉的普通员工。
他们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低头匆匆。艾什莉还顺手拍了拍口袋,假装在找员工卡,门却自动感应滑开,毫无阻碍。
没有警铃响起,没有灯光闪烁,没有“权限不足”的机械提醒。
他们混进大楼的方式,几乎荒唐得可笑。但真正荒唐的,是这家本应对“活体”高度戒备的设施,却用最松散的逻辑维持着一种可悲的“秩序”:你穿了白大褂、开着救护车,就默认你是自己人;只要你拉着活人进来,哪怕你身后就是警察,他们反而觉得你更可靠。
楼内空气一下冷了。不是那种单纯的低温,而是从地底慢慢升起的阴寒,像某种液体,在墙缝里渗透。
走廊狭长,两侧贴着蓝白瓷砖,整洁得不近人情。灯光亮得近乎苛刻,每一盏都像手术室的冷光灯,毫不遮掩地把人照得发白,把影子拉得细长。
艾什莉的白大褂上沾了几滴血,可能是之前那群人沾到的。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注意。几个捧着饭盒的工人打着呵欠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目光呆滞,像行尸一样。没有一个人看向他们的脸。
仿佛这里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血迹、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别人的死。
他们沿着左侧走廊拐进一条窄道。墙上挂着简化的结构图,但图像已被清洁剂擦得模糊不清,像残存的地图碎片。远处某个冷藏库门被打开,传来气压排出的声音,像一头巨大金属兽的叹息。
另一个方向,有人在哼歌。
声音像是从嗓子里咬出来的,带着黏糊的痰音,却十分欢快:
“……每颗心脏都有用,每个肺叶不浪费,肋骨磨成肥料,眼球榨成蒸馏液……”
“我们快到了。”艾什莉低声说。
安德鲁没有作声,只是回头望了一眼。他们来的那条走廊已经空了,大门也悄然合拢,救护车仍旧静静停在原地,停在那块看起来像玩笑的指示牌下:
【运输车辆请勿长时间逗留】
那行字仿佛不是提醒操作员,而是告诫他们这类“不该存在”的人影:你们不是归属者,只是借道者,别留下痕迹。
他收回目光,脚步没有停下,继续跟上艾什莉。脚下那一串串错落的光影被他踩进鞋底,像某些注定会消失的线索,悄无声息地融进地板缝隙。
这条走廊,像极了一条等着吞人的咽喉,而他们,正一点一点地走进它的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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