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西边的石板路往回走。
脚下是缝隙斑驳的青黑色石板,边缘长着些半透明的苔类植物,在红天光照耀下泛着若有似无的湿光。四周静得出奇,风像死了一样没有声音,连那从不闭嘴的恶魔都不见踪影。
安德鲁走在前头,步子并不快,却始终与艾什莉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他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本能地摩挲着那枚打火机的棱角,嘴唇紧抿,似乎在思索,却又像是在克制。
身后传来细小的鞋跟声忽然停了一拍。
他立刻停下,偏头去看。
“你在干嘛?”他问,声音低平,却带着一丝皱眉时才有的那种警觉。
艾什莉站在一块稍微突出的石板上,身形微仰,仰着脸看向天。
天空还是那张暗红的死皮,厚重得像堆满了沉积焦油。没有风,没有云,只有光——一种没有来源的红色亮度,像是血管背后的灯泡。空气死寂,连呼吸都带着粉尘般的迟滞感。
她的睫毛下落着一小片灰白的颗粒,不是雪,不带寒意,也没有湿度,像是空气里永不坠落的死灰,在她发梢与眼睑上凝了一层。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慢慢地抬起手指,轻柔地拂过头发——那动作不像是在整理,更像是在从自己身上拨掉什么附着的梦境。
“如果我们死掉了,”她说着,声音低到几乎要被空气咽下去,“会不会就是待在这种地方?不冷,不热,也没人吵你……只有点太安静了。”
安德鲁把烟盒从口袋里抽出来,看了一眼,没剩几根。他挑了一根叼在嘴边,没点火,只是咬着它当借口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含糊:
“你不觉得安静挺好吗?没人管我们去哪、干什么……要不要回家、要不要听话、要不要……变成他们想要的那种人。”
艾什莉轻笑了一声:“听起来你比我更适应这儿。”
“可能吧。”他耸了耸肩,把烟收回去,“反正只要你在,我都能过。”
艾什莉偏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点短暂的柔光,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她向前踏了一步,与他并肩而行,肩膀轻轻蹭了一下。
“恶心。”她小声说,语气却像一团被阳光晒软的棉絮。
“你自己找的。”安德鲁低笑一声,嘴角有点憋住的弧度,“我早说过,我不正常。”
“你也早知道我有病。”
“所以我们绝配。”
“……闭嘴。”
他们重新踏上石阶的时候,天色似乎更暗了一些。不知是光源变化,还是红光本就像血一样在空气中缓慢流动。
中庭就在前方。
那团熟悉的恶魔——如一颗漂浮的炭球,皮肤半融、滴着漆黑的液体,正静静悬在空中。它的眼珠像死鱼一样没有焦点,看谁都像看空气。
“焦油灵魂。”它开口,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声音像从封闭水井里冒出的冷气,低缓而湿滑。
艾什莉停下脚步。
安德鲁本能地偏过身体,像是要挡住她,尽管他知道那毫无意义。
“去哪。”她问。
“门已开。”恶魔说,“我们该走了。”
它没有动,只悬在那里,像一个被拴住的钟摆,永远不会自己撞响。
安德鲁上前半步,语气带着一贯的冷劲:“我也要去。”
“她自己。”恶魔不为所动。
“你说了不算。”安德鲁的眼神陡然阴下来,像是要用这一句话堵住世界所有的规则。
恶魔终于将视线缓缓对准他。
“若你执意前往,她将死在你进入传送门的那一刻。”
那声音没有一丝情绪,不是威胁,更像在陈述一个物理事实。
空气像是忽然失去了温度,一瞬间仿佛连耳鸣都消失了。
艾什莉静静地看了安德鲁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黑水潭,却藏着一层不动声色的疼。
她没有叫他别来,也没有多问一句。她知道他什么都明白。安德鲁不是怕死,他怕的是她为他死。
安德鲁没动,面上的表情却一点点沉下去,像被水浸透的纸页,慢慢失去笔迹。
“别答应它说的任何事。”他贴近她耳边低声说,声音极轻,但字字清晰。“就当作是为了我。”
艾什莉眼睫轻轻一颤,然后点了点头。
她没有亲吻他,没有拥抱,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指尖。那触碰像某种撤回命令前最后的确认,柔软得几乎不像真的,却叫人痛得无法呼吸。
然后她松开他,往前走去。
“她准备好了。”恶魔说,不带任何情绪。
“她叫什么。”安德鲁冷冷地问。
恶魔没有回应,只缓缓滑行,朝东边的石板路而去。
艾什莉跟在它身后,没有回头。
安德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沉降的灰粒仍旧飘着,无声无息,像某种从时间缝隙中筛落下来的回声。落在他肩上,头发上,像要把他整个埋进这座沉默的岛屿。
艾什莉的身影越走越远,步伐不快,却无比坚定。那双总是踩得飞快的靴子此刻每一步都像陷入湿泥,带着沉稳而安静的告别。
岛屿的尽头,那道门已经张开。
不如说那不是门,而是一道被撕开的光缝。边缘泛着苍白的光晕,如同什么东西在挣扎着维持一个“通道”的样子,仿佛光本身都在剧烈震颤,却无声。
恶魔如一块被吞进水里的焦炭,缓缓没入其中,瞬间被光覆盖,不留痕迹。
艾什莉站在门前,没有回头。
她迈出的那一步几乎是无声的。
就在她的身影被白光吞没的一瞬间,安德鲁猛地往前迈了一步,像是身体自己动了。
鞋跟在石板上发出轻响。他的脚停在原地,差一点,差一点就踏入那无法逆转的光里。
他站定了。
那一秒像一个呼吸也不敢发出的夜晚。
裂口在她身后慢慢合上,像是吞下一滴墨水的水面,悄无声息。
艾什莉消失了。
安德鲁的指尖仍停在胸口的口袋上,轻轻摩挲着那枚旧打火机的轮齿,像是在把整段刚才发生的事磨进掌心里。
他站了许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了自己的影子。
他低声咕哝着些什么,像是对着那已经消失的光缝说。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那道门,慢慢地往回走。
脚步声在石板上响起,远远传去,像某种注定要走完的结局,又像从未结束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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