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市沉睡得像刚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一切都冷却了、电压归零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在半梦半醒之间。
街道是空的,灯光稀疏,信号灯在无人注视下机械地变换颜色,像某种失魂的节奏仪器,机械、重复,却无可避免。
一辆深色旧车沿着城市东缘缓慢前行。轮胎碾过高架桥老旧的混凝土路面,发出极轻微却持续不断的摩擦声,像是在用轮胎的低语为自己打掩护。噪音轻得几乎不扰人梦境,却又真实得足以让这片死寂街道显得不那么彻底。
车内,气氛寂静而松弛。
安德鲁开车,左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姿势利落得像一张被叠得整齐的军毯。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播放音乐,车载音响静默如哑者的喉咙,只剩下发动机沉稳的呼吸。
副驾驶座上,艾什莉安静地坐着,嘴里咬着一支草莓味的冰淇淋。
她刚才在便利店抢下了最后一支——外皮是粉色的,带草莓小碎片的那种便宜冰棍,连包装都泛着某种打折促销的塑料光泽。包装纸皱巴巴地攥在她手心,融化的冰淇淋正顺着她纤细的指节一点点往下淌,她却毫不在意,舔得慢条斯理,像在完成一项深夜的仪式。
“你动作再快两分钟,我们就能一人一支了。”她含着冰棍,含糊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调笑。
安德鲁没回应,只是轻轻调慢了车速。他的眼睛依旧望着前方,像在注视某个早已在脑海中熟烂的终点。
灯影斑驳,像死蛇的脊骨,一盏盏被切割成破碎的节段,在车窗玻璃上反复拉扯出一道道虚幻的光痕。
风从半开窗缝灌进来,带着海的咸味与铁锈的腐朽味,一种无法明确归类的复杂气息,在夜色中缓慢扩散。那气味不算刺鼻,却浓烈得令人瞬间明白,他们正逐渐靠近城市的边界,靠近那座港口废桥。
后备箱里,那只黑色塑料桶静静地躺着。
桶盖缠了三层胶带,再用铁链缠绕封死,链子的锁扣卡进桶侧的金属环孔。整只桶就像某种粗暴封印过的仪式遗物,沉默、封闭、难以忽略。
里面装着的是一桶碎肉与骨头,混合着血迹斑斑的防水布。味道虽被隔绝得近乎完美,但车内仍旧残留着一股隐约的腥气——像是死亡从某个裂缝中溜出来,在空气中潜伏成影。
安德鲁没皱眉,艾什莉也没有动鼻翼。他们都太熟悉这种味道了,就像某种冷血动物熟悉猎物的腥气——不会反感,只是更清醒。
车子缓缓驶上了东港老桥。
这是一座早已废弃的钢结构桥梁,横跨城市东岸与早年间废弃的工业港之间。桥面布满锈迹,钢筋裸露,路面斑驳,仿佛随时会塌陷。护栏在海风中轻轻晃动,发出金属疲劳的呻吟。
桥上的摄像头早就坏死,附近连个行人都没有。这里是城市忘却的边缘,只有风在这里肆意横行,把一切声音撕碎丢进海里。
安德鲁把车靠在路肩,拉起手刹,熄火。
他下车,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铁链摩擦桶壁时发出一阵低沉刺耳的声响,就像某种即将被沉入深海的咒语被唤醒了短暂一瞬。
艾什莉依旧坐在车里,没急着下去。
她舔着冰淇淋,看着安德鲁把那只桶拎出来。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犹豫或迟滞,就像在处理一件早已计划妥当的工作,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变动一分。
他走到桥边,双手一甩。
“砰!”
塑料桶撞上护栏,发出沉闷一响,随即弹起、翻滚,然后“噗通”一声,重物沉入苍茫的夜海。
水面被撕开一道豁口,浪花四溅,几秒之后又迅速归于平静,只留下一圈圈带血的波纹,慢慢散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艾什莉终于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她身上裹着一件尺寸明显偏大的黑色风衣,走路时脚跟踩在水泥桥面上,啪嗒作响。风把她头发吹乱,也加速了她手中冰淇淋的融化。但她依然舔得专心致志,像是在消遣时间,更像是在某种程度上表达对这一切的不以为意。
“你丢得倒是干脆。”她走到他身边,随意扫了一眼夜海。
“他不值得纪念。”
“你每次说这种话都像在写悼词。”她轻轻踢了下护栏,碎铁皮哐啷一声,“不过我猜你说的没错,他确实不会被人想念。”
安德鲁没有回应。
他站在风里,沉默地望着刚刚吞下黑桶的水面。夜色像墨水一样渗透过他的轮廓,把他染得愈发安静,眼神里一片平静得近乎冷漠的死水。
艾什莉忽然将冰棍从嘴边拿远,抬手擦了擦嘴角,然后侧过头看他。
安德鲁没看她,却忽然弯下腰,在她手中的冰淇淋上咬了一口。
“喂!”艾什莉睁大眼睛瞪他,“谁让你吃的?”
他面无表情地嚼着那一口,语气毫无波澜:“就尝一点。”
“滚。”她轻轻举起冰淇淋往旁边避开,但也只是笑骂一句,语气里半是责怪半是默许,“你不是说甜食影响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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