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灯火一晃一晃。
屋外有狗在叫,叫声拖得很长,听起来像是在梦里。
蕾妮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的尖摩擦着纸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的字迹整齐而拘谨,每一笔都像被人盯着画出来的。
旁边放着康妮的本子,摊开在一旁,页角被她随手折了一角。
“你写完了吗?”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那头传来,带着疲惫。
“快了。”
她头也不抬。
“写完了就帮你妹妹看看,她明天还得交一篇作文。”
“好。”
那是一个永远不会拒绝的字。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说过多少遍了,只记得自己从来没有拒绝过什么。
母亲似乎已经习惯她的顺从,没有再多说什么。
锅里的汤在咕嘟作响,偶尔溅出一点水声。
蕾妮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半。
她揉了揉眼睛,又转回去看那本本子。
康妮的作文题目是《我最爱的人》。
第一页只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我最爱的人是妈妈,因为她很辛苦,还给我做好吃的。”
蕾妮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她在心里默默想:妈妈确实辛苦。
可那个“辛苦”的理由,似乎从来不包括自己。
她叹了口气,拿起铅笔,在旁边重新写下一段开头。
“我最爱的人是妈妈。她的手虽然粗糙,却在寒冬早晨为我打好热水,在夏夜里为我扇风。她从不抱怨,只是笑着告诉我——要懂事。”
那是母亲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要懂事。”
她写完最后一个句号,停下。
桌上那盏灯的光打在纸面上,晃得她眼睛酸涩。
她忽然想起下午的事——母亲在邻居面前夸康妮聪明,说她成绩进步,老师都喜欢。
而那份作业,其实是她昨晚帮康妮改的。
“懂事。”她在心里重复这个词。
有时候,她觉得这两个字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绳,勒在她的喉咙上。
她已经不敢去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只知道——反抗是错的,是不被允许的。
——
第二天早上,母亲在厨房煎鸡蛋。
康妮坐在桌边发呆,手里拿着那本改好的作文。
“姐,你昨天帮我改的呀?”她笑着说。
“嗯。”
“老师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蕾妮愣了愣:“为什么要发现?”
“因为太好啦。”康妮得意地扬起眉,“我写不出这种句子嘛。”
蕾妮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母亲端着盘子走过来,插话道:“那是因为你姐有脑子。要不是她帮你改,你能得几分?”
康妮撅嘴:“那也不能老帮吧。”
“你闭嘴。”母亲的语气立刻变冷,“你姐帮你是应该的。她是姐姐,懂不懂?”
“可——”
“没可什么!你要是聪明点,能让她少操点心,我都谢天谢地了。”
康妮不敢说话了,抿着嘴低头吃饭。
蕾妮垂着眼,手指轻轻搅着碗里的汤。
那汤太烫,烫得她的手指发红,可她没有动。
她突然明白,母亲所谓的“懂事”,其实只是一种驯服。
她必须学会忍耐、补偿、让步。
她必须学会代替母亲去做母亲不想做的事。
她必须永远成为那个不出错的人。
——
午后的教室,阳光从玻璃窗洒进来,落在蕾妮的课本上。
她正低头抄写作业。
“蕾妮,你妹今天的作文被老师当成范文念了。”
后桌的女孩笑着说,“她真厉害。”
蕾妮的笔尖一顿。
“你们家是不是都挺有才的?她写得好,你成绩也不错。”
那女孩眨眨眼,“你妈得高兴坏了吧。”
“嗯。”蕾妮答,声音平淡。
“她那篇里写的‘母亲的手’那一段真好,我都快哭了。”
“是啊........”
她低下头继续抄笔记,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她突然意识到,连那种“感动”都被人抢走了。
她用心写下的句子,被人用来称赞别人;她的努力被拿去装饰一个更讨人喜欢的笑容。
她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冷。
那种冷不是来自冬天,而是从胸口往外渗的空虚。
——
晚上放学,天色阴沉。她和康妮一起走回家。
“姐,老师让我写新的比赛的稿子。”康妮笑着说,“她说我肯定能得奖。”
“嗯。”
“可我得写什么呢?你帮我想想吧。”
蕾妮没回答。她望着前方那条狭窄的巷子,石板路上积着水。
风吹来,水面晃动,映出她们两个人的影子——一个高,一个矮。
影子在水里晃成一团,模糊不清。
康妮哼着歌,跳过水洼。
她的鞋尖踢起水花,水珠落在蕾妮的裙角上。
那一刻,蕾妮甚至没躲。
“姐,你干嘛那表情啊?”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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