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芬穆斯家的房子坐落在镇子的边缘。
与其说那是一栋住宅,不如说更像是一件被妥善保存的标本——冷、整洁、没有气味。
白色的砖墙与暗红色屋顶在午后的光里显得异常锐利,连窗框都一丝不苟地擦得发亮。
哪怕风吹过,也像被训练成不敢打乱秩序的样子。
玄关的地板被擦得能映出人影。
鞋柜上的钥匙一字排开,大小不一,却各自对齐。
每一件物品似乎都有它固定的位置,一旦挪动,空气都会发出抗议。
“回来了?”
声音从书房传来,低沉、平静,却让人无端心紧。
那不是询问,而是一种“检查”。
道格拉斯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
“是,父亲。”
“成绩单。”
“在这里。”
父亲接过那张纸,眉头一动未动,只在最下方扫了一眼。
“还行。”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还不够。”
他一贯那样——永远不满意,但也从不发怒。
他的语气淡得像纸,却能让人感觉到那纸背后藏着锋利的刀。
“年底前,我要看到你在全年级前三。”
“我会的。”
“我不看过程,我只要结果。”
道格拉斯垂下眼,轻声应道:“是,父亲。”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钟表的滴答。
父亲重新伏在书桌前批改文件,钢笔划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声音不大,却比任何斥责都让人喘不过气。
他站在那儿足足一分钟,直到父亲抬手,像挥退下属一样,才被允许离开。
走廊的灯昏黄,散着陈旧的气味。
母亲的脚步从厨房传来,伴着瓷碗轻轻的碰撞声。
“回来啦?”她探出头。
那张脸苍白,眼神温柔,却永远带着一丝慌乱的迟疑。
“嗯。”道格拉斯轻声回答。
“你父亲刚吃完饭,你去换衣服吧,一会儿我给你热汤。”
“好,谢谢妈妈。”
母亲点点头,又低下头继续擦碗。
那动作轻柔得近乎透明,她的背影瘦得像被墙壁吸进去的一片影子。
她说话的音量永远不会超过厨房里水流的声音,因为她知道太响会惹不满。
餐厅里依旧保持着用餐时的整洁。
桌布没有褶皱,银叉和刀的摆放像被量过角度。
三副餐具中,父亲那一份永远摆在最正中,母亲的在左边,属于道格拉斯的那份靠近餐桌边缘,似乎只属于“顺带”。
“学校还好吗?”
母亲小心地问,仿佛那是个需要斟酌的词。
“挺好的。”
“有新朋友吗?”
他停了几秒,点头。
“有个同桌,对我还不错。”
“是吗?男孩子?”
“女孩。”
母亲的动作轻轻一顿,随后笑了笑。
那笑容温和,却只持续了两秒就淡下去。
“那很好。”
“嗯。”
然后,他们又都沉默了。
钟表再次发出“咔哒”的声响,像是提醒这家人该有点声音。
可他们谁也不敢先开口。
父亲在书房,声音便是禁令。
母亲的眼神游移不定,嘴唇动了几次,最终只是收拾起碗碟。
汤的热气很快消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饭吃得很安静。
刀叉和瓷器的轻响成了全场唯一的“交谈”。
偶尔父亲轻咳一声,母亲便立刻挺直腰背。
直到餐具归位,父亲起身回卧室,那种紧绷的空气才微微松开。
母亲抿了抿唇,像是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轻声叮嘱:“早点睡。”
道格拉斯点头,走向自己的房间。
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吱呀作响,那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
房间不大,却井然有序。
他是个习惯克制的人,就像这栋房子训练出来的一样。
书架上整齐摆着课本、练习册,所有铅笔都削得几乎一样长。
窗台上摆着一盆小仙人掌,那是母亲送的,她说“绿色能让你放松一点”。
可那棵植物在冷风里微微发灰,看起来也疲惫。
他拉开书包,取出课本,坐在书桌前。
台灯发出温柔的光,光圈外的一切则迅速被阴影吞没。
这种对比让他感到奇异的安稳。
笔盒打开,“咔哒”一声。
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看到那支笔——笔帽上曾经裂开的小缝,如今被胶水补得几乎看不见痕迹。
那是她修的。
那天她小心地把笔递回来时,指尖还沾着一点干涸的透明胶。
她笑着说:“好了,能再写几年。”
他只是愣愣地接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在想起那笑容,心口却像被阳光轻轻触了一下。
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轻轻把笔拿起来,放在掌心翻转。
那道缝隙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一种陌生的暖意顺着指尖渗入皮肤,带着一点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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