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冲突之后,蕾妮真的没有再回到学校。
她的名字被老师用红笔划去,像从纸上抹掉的一段命运。
所有人都说,她“出了点事”,具体是什么,没有人清楚。
而道格拉斯知道的,也只是——她走了。
她在城郊的一家小旅馆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
那地方偏僻,门口是一条积满尘土的路。
旅馆的霓虹灯总是坏掉一半,夜里闪烁得像在抽搐。
老板娘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姓赫特,胖,脸上常年油光闪亮。
她的声音尖利,习惯在走廊里吆喝,任何一点灰尘、任何一条没摆正的床单,都会让她骂上十分钟。
“再擦一遍!你以为客人是来看你那副死样子的吗?”
蕾妮会点头,默默再擦一遍。
她不争,不怨。
只是每当夜里独自清洗最后一层楼的地板时,会忍不住对着窗外笑一笑。
她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
在那个家里,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母亲的目光束缚。
吃饭、穿衣、说话,甚至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母亲的唠叨像一种仪式,夹杂着责备与控制,让人窒息。
而在旅馆,尽管老板娘刻薄得要命,至少没人会在意她做梦时说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突然闯进她的房间,把她的书撕掉。
夜班的女工告诉她:“赫特夫人只是嘴臭而已,心倒不坏,只要不顶嘴,干完活就行。”
蕾妮笑了笑,“我习惯了。”
她确实习惯了。
白天打扫,晚上清理走廊和窗子,手指常常被清洁剂泡得泛白。
但每当忙完最后一层,她会靠在窗边,看那条远处的路——那头,就是学校。
那儿有道格拉斯。
——
道格拉斯依旧每天去上课。
从外人看来,他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依旧安静,依旧有点木讷。
但同桌发现,他常常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些什么,又立刻撕掉。
放学后,他总是第一个离开。
他会绕过家门口那条主街,再乘两站公交到城郊。
那已经成了他的秘密路线。
第一次去找蕾妮,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那家旅馆的。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洗衣粉的味道,空气潮湿。
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拖着水桶从楼梯口转出来,袖口挽到手臂,手上戴着破旧的手套。
“你……来了?”
她愣了下,眼底的疲惫突然变成柔和。
“嗯。”他举起袋子,“带了些吃的。”
她笑了,嘴角轻轻弯起。
“挺不错。”
——
从那以后,他们几乎每周都见。
有时道格拉斯会躲在旅馆后的小巷里等她下班,有时她在门口的长椅上发呆,看见他远远跑来。
那张长椅早已被岁月侵蚀,漆面脱落,铁腿生锈。
可在夕阳下,它就像他们之间的唯一坐标。
他们会一起吃些小面包或糕点,说些琐碎的事。
蕾妮总是先问他:“你父亲知道你来吗?”
“当然不知道。”
“那要是被发现了呢?”
“那就被发现吧。”
“然后挨打?”
“那也比让你孤零零的待着里更好不是吗?”
她愣了几秒,轻轻笑出了声。那笑不大,却像撕开夜色的一道缝。
——赫特老板娘对蕾妮依旧苛刻。
有时她会突然推门进房,指着桌上的饭碗怒斥:“谁让你在这里吃的?要是有客人投诉,你赔得起吗?”
蕾妮只说:“对不起。”
然后默默把碗收走。
她知道自己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即使每天被骂、被剥削,她仍觉得比从前自在。
至少现在,她的生活是由自己掌控的。
“你知道吗,”某个傍晚,她在长椅上对道格拉斯说,“我有时候宁愿一辈子擦地,也不想回那个家。”
“你妈真的那么糟?”
“她不是坏人,”
蕾妮摇头,“她只是希望我听话。可是她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活成她的样子。”
她顿了顿,又笑道:“在这儿,至少我不用再假装喜欢谁,不用再小心说话。”
道格拉斯安静地听着,眼底有种沉默的痛。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想,如果能的话,他希望她不用擦地、不用忍受。
他想让她重新穿上校服,重新拿起笔。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年纪太小,力量太轻。
——
那天,天突然下起了雨。
旅馆门口的霓虹灯在雨水中闪烁,像坏掉的心电图。
蕾妮正要收拾地拖,抬头一看,道格拉斯站在雨里,衣服都湿透了。
“你疯了吗?”她冲过去,把他拉到屋檐下。
“公交坏了,”他喘着气,“我走过来的。”
“你走了两个小时的路?”
“嗯。”
“为什么?”
“我想见你。”
蕾妮怔在原地。
雨水顺着屋檐滴下,在他额前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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