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正站在灶台前翻炒青菜,油星子在铁锅里滋滋作响,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孙姐抱着雇主家的念念凑过来,小家伙攥着个洗得发白的布老虎,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锅里的菜,小脑袋在孙姐怀里蹭了蹭,软乎乎地喊了声“林姨”。“瞅瞅你,对念念比亲妈还上心,”孙姐笑着点头,伸手替林晚拨了拨垂在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她颠勺的手上——那双手因为常年在诊所帮李大夫配药、洗器械,指缝里总带着点洗不净的药味,虎口处还留着道给患者熬药时烫出的浅疤,“我家那几个孩子小时候也这样,头一个和最小的最招人疼,当爹妈的心啊,都偏着这点。就说我家老三,当年咳嗽得直喘,我抱着他往卫生院跑,雪地里摔了两跤都没敢松手,现在想起来还心疼。”
林晚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锅铲在锅里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想起珊珊小时候也爱咳嗽,李大夫总嫌孩子吵,是她整夜整夜抱着孩子拍背,把熬好的药汁兑了蜂蜜,一勺勺喂进孩子嘴里。只是如今孩子在哪儿,她连个准信都没有。眼眶忽然有些发潮,她赶紧低头往锅里添了勺盐,借着翻炒的动作掩饰情绪:“当妈的都这样,孩子遭点罪,比自己疼还难受。”
孙姐没察觉她的异样,抱着念念晃了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对了晚妹,前阵子你跟我唠嗑,不是提过小时候有个处得好的对象,叫建军来着?我这两天总想起这事儿,就琢磨着问问,他后来没跟你走到一块儿,那他啥时候结的婚啊?娶了咱们这边还是老家那边的姑娘?”
“建军”这两个字像颗冷雪粒,猝不及防砸进林晚心里,瞬间让她浑身一僵。翻炒的动作停了,锅里的青菜还在滋滋冒热气,可她却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窜,连指尖都开始发颤。孙姐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像根细针,扎破了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层薄壳——那是她以为早就被诊所的药味、李大夫的抱怨埋住的回忆,是关于玉米地、红纸包和鹅黄色粉饼的,带着少年气的温柔念想。
她定了定神,才勉强把目光从锅里挪开,落在念念熟睡的小脸上。小家伙大概是被热气熏得暖了,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可林晚的思绪,已经跟着那两个字,飘回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老家的雪下得比北京厚多了,能没过脚踝,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像谁在耳边轻轻说话。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村口的老槐树都裹着厚厚的雪壳子,枝桠上的雪一晃动,就簌簌往下掉,落在棉袄上能闷出个小印子,凉得能渗进骨头缝里。
那天她本是要去村口的供销社给诊所买包纱布——李大夫前儿个给患者缝伤口,把最后一包纱布用完了,叮嘱她一早去补。她揣着钱揣得紧紧的,揣在棉袄内袋里,贴着心口,生怕被风刮走。刚走出家门没几步,就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说话声嗡嗡的,透着股说不出的沉重。她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可路过时,有人说了句“何老师没了”,让她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何老师是她小学时的班主任,也是村里少有的读过高中的文化人。那时候她家里穷,买不起课外书,何老师就把自己的旧书借给她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书页都翻得卷了边,却被她当成宝贝。有次她因为帮家里喂猪迟到,站在教室门口哭,是何老师悄悄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下次早点来,老师等你”,还把自己的早饭——两个白面馒头塞给了她。何老师总说“晚丫头脑子灵,好好学,将来能走出村子”,这话像颗种子,在她心里埋了很多年。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温和的人,会跟“抢劫”“杀人”沾上边?林晚挤到人群边上,听见有人说,何老师后来交了帮“朋友”,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天天撺掇他出去“捞点快钱”。一开始他还犹豫,说“教书育人挺好,不想瞎折腾”,可架不住那群人天天劝,说“你一个月挣那点钱,够干啥?想让你家娃一辈子在村里刨土?”后来他就松了口,跟着那群人去了吉林,先是偷鸡摸狗,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抢了好几家小卖部,有次被小卖部老板撞见,为了灭口,竟动手杀了人。“听说抓着的时候,他还抱着他媳妇的照片哭呢,”有人叹气,“可惜了他媳妇,前阵子刚没的——就是因为他总在外头跑,家里没人管,他媳妇肺虚的老毛病犯了,自己熬中药,不知道铁锅不可以熬中药,结果用铁锅熬的,喝下去没半个时辰就没气了。留下个五岁的娃,现在跟着他老母亲过,可怜得很。”
林晚攥着钱的手越攥越紧,指关节都泛了白。纸币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可她却感觉不到——心里像被灌满了铅,又沉又闷,连呼吸都觉得费劲。她想起何老师给她讲题时的样子,眼镜滑到鼻尖上,他就推一推,笑着说“晚丫头,这道题再想想,你肯定能做出来”;想起他在黑板上写字的背影,阳光落在他藏青色的中山装上,连粉笔灰都看得清清楚楚;想起他送她旧书时的叮嘱,“看完记得跟我说说感想,咱们也能聊聊”。那样一个把“教书育人”挂在嘴边的人,怎么就走了歪路呢?是因为穷怕了?还是因为交错了朋友?要是他没认识那些人,是不是现在还在村里的小学教书,还能看着他的学生们长大,还能陪着他的孩子慢慢长?
她不敢再听下去,怕再多听一句,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转身往诊所走的时候,脚步沉得像灌了雪——李大夫要是等不到纱布,又该絮絮叨叨抱怨她“办事磨蹭”“眼里没活”了。雪粒子打在脸上,凉得刺骨,她却没心思擦,只觉得心里的疼比脸上的冷更甚。路过何老师家的老土房时,她看见院门虚掩着,门框上还贴着去年春节何老师自己写的春联,红纸上的“福”字被风雪浸得发暗,边角都卷了起来,像个皱巴巴的哭脸。屋里的煤油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纸映出来,在雪地上投下一块小小的光斑,隐约能看见个瘦小的身影在里面晃——应该是何老师的老母亲在哄孩子。林晚站在院门外,鼻子忽然一酸,赶紧别过头,快步往前走——她怕自己再看一眼,就忍不住要推门进去,可进去了,她又能说什么呢?说“何老师是个好人”?还是说“可惜了”?那些话,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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