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十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九月初三,荆州格物院的西厢实验室就飘出了第一缕焦糊味。
李长风——那个十五年前被陈玄从流民堆里捡回来的青苗队少年,如今已是格物院“物性科”的助教——正盯着桌上一排陶碗发呆。
碗里盛着不同配比的稀硫酸,锌片和铜片用麻绳系着悬在碗沿,麻绳的另一头连着一段细细的铁丝。
这是他第七十三次尝试改良“伏打电堆”,目标是要让那该死的铁丝连续发亮超过一盏茶时间。
“盐少了……还是铜片太薄?”他咬着炭笔头,在草纸上涂改。
窗外传来打更声,子时了。
实验室里只剩他一个人,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把满墙的图纸映得影影绰绰。
又失败了。
铁丝只亮了十息就暗下去,锌片表面冒出细密的气泡,嘶嘶作响。
李长风懊恼地捶了下桌子,陶碗震动,最边上一碗硫酸倾斜,滴在堆满草纸的角落。
滋——
青烟冒起。
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扑过去想用袖子盖住,但已经晚了。
浸透了油脂的草纸遇酸升温,火苗“腾”地窜起,舔上了挂图的麻绳。
“走水了——!”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
陈玄和杨蜜赶到时,西厢已是一片狼藉。
火被闻讯赶来的学生和护院扑灭了,但半边屋顶塌了下来,焦黑的梁木冒着青烟。
李长风被两个学生架着,脸上全是黑灰,左手衣袖烧没了,露出的手臂红肿起泡。
“先生……夫人……”他挣扎着想跪下,“学生该死……”
陈玄没说话,快步走进废墟。
火是从堆放杂物的角落烧起的,但奇怪的是,紧邻的那面墙——贴满了各种电路草图的那面——却几乎完好无损。
火舌在距离那些图纸三尺处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
他蹲下身,从灰烬里扒拉出一本烧焦一半的笔记。
那是李长风的实验记录,前半部分已炭化,但后半部分还依稀可辨。
翻到最后一页,陈玄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幅极其简练的图:两个并排的“伏打电堆”,中间用一根粗线连接,粗线两侧各画了一个小圈,圈里写着“灯”。
图的标题是:“双堆串联,或可增亮延时?”
杨蜜凑过来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是……串联电路?”
陈玄缓缓抬头,看向李长风:“这图是你画的?”
“是……学生瞎想的。”李长风声音发颤,“单个电堆力气太小,我就想……能不能像拉纤那样,两个人一起使劲……”
陈玄和杨蜜对视一眼。
这个没接触过任何现代电学知识的少年,仅凭三个月摆弄土法电池的经验,竟悟出了串联原理。
“不是瞎想。”陈玄把笔记递还给他,“从明天起,物性科单独划一个‘电学组’,你做组长。需要什么,直接找王猛批。”
李长风呆住了。
火灾的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甚至……还升了他的职?
“可是先生,这电堆……实在不成器。”他咬牙说出实话,“锌片用两天就烂了,铁丝亮了就断,还……还烧了实验室……”
“所以你要解决它。”陈玄拍拍他的肩,“记住,格物院不怕犯错,怕的是不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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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新的实验室搭起来了。
这次用的是青砖,屋顶铺瓦,窗棂特意做宽了——陈玄说“通风好,不容易积气”。
李长风带着五个挑选出来的学生,开始系统性地改进电堆。
问题一个个解决:
锌片易腐?在表面涂一层薄薄的桐油。
铁丝易断?改用拉丝工艺更均匀的铜线。
亮度不够?增加电堆数量,串联不行就试并联。
腊月初七,试验第三十七号电堆点亮了整整两个时辰。
铜线烧得通红,隔着三尺都能感到热气。
李长风小心翼翼地把一块打磨得极薄的铂片靠近铜线——那是蓝小蝶从苗疆带回来的,说是“白金石”,稀少得很。
铂片慢慢泛起暗红色,然后变成橙黄,最后……发出了稳定而柔和的白色光芒。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像个小小的太阳,在隆冬的夜里静静地亮着。
“成了……”一个学生喃喃道。
“还没。”李长风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要能亮一夜……亮十天……亮一百天……才算成。”
但他眼中,已有泪光。
消息传到陈玄那里时,他正在和周知府议事。
“电灯?”周知府捻着胡须,“就是前阵子传言的那个‘夜明珠’?”
“不是夜明珠,是灯。”陈玄纠正,“用伏打电堆点亮的灯。”
他带周知府去了实验室。
正值黄昏,屋里没点油灯,只有试验台上那一点白光,在渐暗的天色中格外醒目。
周知府凑近了看,又伸手去摸——被李长风赶紧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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