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活计并非天天都有。这天,工程因材料问题临时停工,林骁又一次陷入了没有收入的焦虑。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仍带着洗不净水泥印记的工装,在劳务市场附近徘徊,希望能找到点零活。
夕阳西下,他依旧一无所获。饥肠辘辘,口袋里仅剩的几枚硬币只够买两个最便宜的馒头。他走到一个街角的大排档附近,诱人的食物香气阵阵飘来,更显得他手中的馒头干涩难以下咽。他找了个不起眼的马路牙子坐下,就着免费的凉白开,默默地啃着馒头。
“林骁?”
一个带着难以置信语气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林骁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穿着POLO衫、身材微胖但面容敦厚的中年男人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那张脸,带着岁月痕迹,却依旧能看出熟悉的轮廓。
“李强?”林骁愣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
李强,他大学时代上下铺的兄弟,睡在他对面四年的哥们儿。毕业后,林骁进了光鲜的设计公司,李强则回了老家,听说后来自己做点小工程,两人联系便渐渐少了。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我靠!真是你啊,林骁!”李强确认是他,脸上瞬间布满震惊和错愕。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林骁身上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廉价工装,落在他手里那个干瘪的馒头和脚边那瓶凉白开上,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涛骇浪。“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林骁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馒头藏到身后,但已经来不及了。一股火辣辣的羞耻感瞬间涌上脸颊。被昔日同窗,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比被房东轻视、被HR拒绝,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想扯个谎,想维持最后一点老同学面前的体面,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辛酸、委屈和落魄,在李强那震惊而关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李强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震惊慢慢转化为沉重。他没有再多问,而是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从马路牙子上拉起来,夺过他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走!别他妈啃这玩意儿了!跟我吃饭去!”
李强把他拉进旁边那家大排档,点了一桌子菜,还要了几瓶啤酒。饭菜的热气和香气氤氲开来,与刚才街角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杯冰凉的啤酒下肚,在昔日好友沉默而坚定的注视下,林骁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低着头,看着杯中翻涌的泡沫,用极其干涩、断断续续的声音,简单讲述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叶柔的离世,独自带娃的艰辛,职场的倾轧与失业,以及如今在工地讨生活的窘迫。
他没有渲染,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浸透着生活的残酷重量。
李强默默地听着,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当听到林骁为了给孩子交房租,动用了给昊昊存的心理治疗费时,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烟,重重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操!”他低骂了一声,眼圈有些发红,“这他妈叫什么事!”
他给林骁倒满酒,自己的杯子也满上,举起杯:“兄弟,别的屁话我不多说,这杯,敬嫂子,也敬你!你他妈是条汉子!”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放下酒杯,李强看着林骁,眼神变得认真而直接:“骁子,工地那零活,不是长久之计,又累又没保障。我这边,最近刚接了个不大不小的项目,正好缺个靠谱的人帮我盯着现场,管管材料,记记施工日志。”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活是糙了点,风吹日晒,肯定比不上你以前坐办公室。但……稳定,工资月结,肯定比你打零散工强。而且……”他看了看林骁身上的工装,“时间上,只要把活安排好,接送孩子……应该能腾挪得开。”
林骁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明白,李强这是在帮他。什么“正好缺人”,多半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份工作,是看在昔日情分上的施舍吗?他林骁,已经沦落到需要靠同学同情才能活下去的地步了吗?
自尊心在尖锐地嘶鸣。
但,晓晓期盼的眼神,昊昊安静的睡颜,房东冷漠的面孔,口袋里那几枚硬币的冰冷触感……所有这些,像潮水般涌来,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拍打得粉碎。
他需要这份工作。他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撑起这个家。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本,再去挑剔和清高。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李强都以为他要拒绝。
终于,他抬起头,迎上李强真诚的目光,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强子,”他叫了大学时的绰号,“谢了。”
“这活,我干。”
离开大排档时,夜色已深。城市灯火通明,映照着两个多年未见、却因一场变故再次命运交织的老友。
李强拍了拍林骁的肩膀:“啥也别想了,明天就来我项目上报到。地址我发你手机。”
“好。”林骁点头。
看着李强开车离去,林骁独自站在街头。晚风吹拂着他洗旧的工装,带来一丝凉意。
他失去了很多,但也并非一无所有。
至少,在这冰冷的城市里,他还拥有一份来自旧日的、未曾冷却的温情。
这份工作,是他跌入谷底后,抓住的第一根实实在在的绳索。
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难。
但他终于,可以暂时喘一口气,为他的孩子们,谋划一个稍微稳定一点的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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