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孩子们终于在外婆轻柔的哼唱声中沉沉睡去。客厅里,只剩下林骁一人,和那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落地灯。
他的目光,投向了卧室衣柜最深处,那套被他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深灰色西装。那是叶柔用她第一个月的奖金,拉着他去定制的,说他穿上一定很好看。确实,这套西装陪他拿下了“云顶”项目,陪他出席了无数重要场合,陪他度过了作为设计师林骁最辉煌的几年。
西装依旧笔挺,面料在灯光下泛着含蓄的光泽,与他身上这套沾着洗不掉泥点、散发着淡淡汗味和尘土气息的工装,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然后,他缓缓走到衣柜前,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将那套西装连同衣架一起取了出来。
他走到客厅中央,将西装轻轻放在沙发上,抚平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褶皱。接着,他走进卫生间,接了一盆温水,拿出那块叶柔以前用来擦拭他皮鞋的软布,浸湿,拧干。
他回到沙发前,蹲下身,开始极其细致地、一寸一寸地擦拭那套西装。从挺括的肩线,到平整的前襟,再到线条流畅的裤管。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不是在清洁,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布料温润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勾起了无数被封存的记忆碎片——庆功宴上香槟杯碰撞的清脆,会议室里他侃侃而谈的自信,叶柔看着他时眼中闪烁的骄傲与爱意……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过往,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眼眶阵阵发热,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让一滴泪水落下。
擦完西装,他又找出鞋油和刷子,开始擦拭那双与之配套的黑色皮鞋。鞋面因为久未穿着而蒙上了一层薄灰,他耐心地刷去灰尘,涂上鞋油,用软布反复打磨,直到鞋面重新变得光可鉴人,能模糊地映出他此刻憔悴而坚毅的倒影。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再次审视着这套焕然一新的西装和皮鞋。它们完美得像橱窗里的展品,代表着一种他曾经拥有、如今却必须亲手埋葬的生活方式和身份认同。
最后,他拿起那套西装,走到衣柜前,没有像往常一样挂在外侧,而是将它推到了衣柜最深的角落,用几件平常的家居服,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它。那双锃亮的皮鞋,也被他装入鞋盒,塞进了衣柜的最底层。
做完这一切,他关上衣柜门,发出轻微却决绝的“咔哒”声。
仿佛将那个名为“设计师林骁”的灵魂,也一并锁了进去。
他转过身,走到玄关的镜子前。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穿着廉价蓝色工装、脸色疲惫、眼神却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钢铁般的男人。陌生,却又无比真实。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工装的领子,尽管那领子已经有些变形。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尽管那些褶皱很快又会在工地的劳作中重新出现。
然后,他拿起李强给他的那顶黄色安全帽,端端正正地,戴在了头上。
帽檐投下的阴影,略微遮挡了他的视线,却让他眼神中的某种东西,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第二天清晨,林骁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戴着安全帽,走出了家门。
晨曦微露,将他工装后背印着的、模糊不清的施工队logo照得有些发亮。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锁着西装的衣柜。
他的步伐沉稳,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向李强的工地,走向一个完全未知、却必须由他用这双肩膀扛起的未来。
西装革履的林骁,留在了昨天。
从今天起,他是工人,林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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