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瀚海的怒火,从来不是雷鸣电闪,而是悄无声息的冰川移动,所过之处,万物冻结。
林骁拒绝支票的“不识抬举”,彻底触怒了这位商业帝王。反击,来得迅疾而彻底,如同一张无形却坚韧的大网,从四面八方罩向林骁,让他无处可逃。
第一波冲击,直接落在了李强身上。
就在林骁与苏瀚海会面后的第三天,李强负责的、原本进展顺利的那个小型商业楼项目,甲方负责人突然打来电话,语气为难地表示,项目资金链出了点“问题”,需要无限期暂停。
“李工,不是你的问题,你们做得很好……只是,唉,上面有压力。”对方语焉不详,但李强瞬间就明白了。在这行摸爬滚打多年,他太清楚“苏瀚海”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紧接着,李强通过各种渠道辛苦维系、正准备参与投标的两个市政边缘项目,连投标资格都未能通过审核,理由含糊其辞。一个长期合作、关系还算不错的小开发商,在酒桌上拍着李强的肩膀,压低声音说:“老李,知道你仗义,但这次……你手下那个姓林的,得罪人了,惹不起的大人物。听哥一句劝,让他走吧,别把你自己也拖垮了。”
李强端着酒杯,手背青筋暴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兄弟的为人,更知道林骁走到今天有多难。他无法开口让林骁走,但现实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他的胸口。
工地上,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工头接到李强电话后,看林骁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和疏离。一些工友似乎也听到了风声,休息时不再主动凑过来跟林骁聊天,那声曾经带着敬意的“林工”,也喊得有些勉强了。
林骁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没有质问,也没有辩解,只是更加沉默地做着记录、核对材料的工作。但原本因为苏晚晴和工作室希望而重新点燃的光,正在他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第二波冲击,则是精准地瞄准了林骁刚刚萌芽的“林工作室”。
之前通过社区王姨介绍的那个活动中心翻新项目,原本已经谈好了细节,就差签合同了。社区主任却突然打来电话,满是歉意:“小林啊,真是不好意思……上面街道办突然下了通知,说这类项目要走统一的招投标流程,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另一个,由那位欣赏他的前甲方私下介绍的、外地的小型设计咨询项目,对方负责人也发来了措辞委婉的邮件,表示“公司战略调整,项目暂时搁置”,并隐晦地提了一句:“林工,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连他刚刚注册成功的“林工作室”,在申请加入本地一个小小的设计师交流群时,都被群主以“资质不符”为由拒绝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每一次试图抬头时,都会有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踩下来。
最让林骁感到刺骨寒意的是,他尝试通过网络平台,接一些极其微小的、远程的绘图或设计私活。起初还有一两个询价,但每当对方稍微深入了解一下他的背景后,便会立刻消失,再无音讯。有一次,一个外地客户甚至直接问他:“你是不是那个被苏氏集团封杀的林骁?”
“封杀”。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苏瀚海没有动用任何非法手段,他甚至不需要亲自下令。他只是让手下人,在几个关键的圈子里,“无意间”透露了一下他对林骁的“不喜”。于是,整个行业,为了不触怒这尊大佛,便自觉地、默契地将林骁排斥在了游戏规则之外。这是一种基于利益计算的、冰冷的共识。
这天傍晚,林骁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外面回来。他又白跑了一趟,一个原本很有希望的小项目,在最后关头黄了。他甚至没能见到负责人,只在前台就被礼貌地拦下,被告知“项目已有更合适的人选”。
天空中飘着冰冷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他却浑然不觉。
回到那个简陋的出租屋,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晓晓带着哭腔的声音:“……他说我爸爸是劳改犯,是坏人,所以才会去搬砖!他说我们没有妈妈,是野孩子!”
林骁的心,猛地一缩,推门的手僵在半空。
屋内,王姨正搂着抽泣的晓晓,轻声安慰着。昊昊坐在小凳子上,低着头,用力地画着画,画纸上是一片混乱的、压抑的黑色。
看到林骁进来,晓晓“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爸爸!他们胡说!你不是坏人!你不是!”
林骁蹲下身,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感受到女儿小小的身体因为委屈而剧烈颤抖着。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目光落在昊昊那幅充满负面情绪的画上,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反复穿刺。
他可以不畏惧苏瀚海的任何商业打压,可以忍受生活的任何艰辛,但当他最珍视的孩子,因为他而受到伤害、遭受欺凌时,这种无力感和愧疚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曾以为,自己从尘埃中爬起来,已经足够坚强。但现在他才明白,苏瀚海的封杀,不仅仅是要断他的生路,更是要摧毁他身为人父的尊严,要让他和他的孩子,在这座城市里,无立锥之地,甚至……无法抬头做人。
王姨叹了口气,看着林骁苍白而疲惫的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默默地去厨房给他热了一碗汤。
这一晚,林骁彻夜未眠。
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听着里间孩子们偶尔传来的、不安的梦呓。桌上,是画废了的设计草图,是显示着拒绝邮件的手机屏幕。
无形的墙,已经筑起。
他所有的努力和挣扎,在这堵名为“权势”的巨墙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抉择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晓晓和昊昊,这两个他生命中最不能受伤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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