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也在林骁心里下了一夜。清晨，天色依旧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看着镜中自己眼里的血丝和眉宇间深深刻下的疲惫，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却无法浇灭内心灼烧的痛楚。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送晓晓和昊昊去幼儿园的路上，气氛格外沉默。晓晓紧紧牵着他的手，不时抬头偷偷看他，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昨日的委屈和不安。昊昊则把小脸埋在他的衣角里，异常安静。到了幼儿园门口，晓晓忽然用力抱了抱他的腿，小声说：“爸爸，今天……能不能第一个来接我？”
那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骁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他蹲下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好，爸爸答应你。”
看着两个孩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园门后，林骁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那句“第一个来接我”，不仅仅是孩子对父亲的依赖，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恐惧——害怕爸爸因为“麻烦”而迟到，甚至……不来。
苏瀚海的封杀，已经像毒雾一样，弥漫到了他孩子纯净的世界里。
他转身，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赶公交寻找可能的机会，而是朝着李强工地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工地依旧喧嚣，尘土混合着雨后的潮湿气息。工人们已经开工，搅拌机的轰鸣、钢筋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李强正站在临时板房前，对着图纸跟工头交代着什么，眉头紧锁，脸色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看到林骁过来，李强愣了一下，随即对工头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去忙。
“来了。”李强递给林骁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林骁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捏在指间。两人并肩站着，看着忙碌的工地，一时无言。一种沉重而又心照不宣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强子，”最终还是林骁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我……打算走了。”
李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林骁：“走？你去哪儿？你还能去哪儿？！”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和不易察觉的焦急。
林骁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沾满泥点的旧工装鞋，缓缓道：“总有地方能去。回老家，或者，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找点力气活干，总能养活孩子。”
“放屁！”李强低吼一声，一把抓住林骁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林骁，你他妈看着我！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从设计院出来的？你忘了你是怎么一边抱着发烧的昊昊一边通宵画图的？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走？就因为那个苏瀚海？！”
林骁抬起头，眼中是李强从未见过的痛苦和决绝：“对，就因为苏瀚海！”
他反手握住李强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强子，我撑得住！工头给我脸色看，我忍了！接不到活，我认了！他们骂我是劳改犯，是吃软饭的，我都可以当没听见！但是……”
他的声音骤然哽咽，眼眶瞬间红了，“但是他们不能动我的孩子！晓晓在学校被指着鼻子骂是野孩子！昊昊已经不会哭了，他只会用笔画一堆黑漆漆的东西！王姨告诉我，昨天还有陌生人在幼儿园附近转悠，问哪个是林骁的孩子！”
李强抓着他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些力道，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他们今天能让孩子在学校受欺负，明天呢？”林骁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后怕，“苏瀚海那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做不出来？我赌不起！我林骁烂命一条，跌倒了还能再爬，但晓晓和昊昊不行！他们是我的命！我不能再让他们因为我，受到一点点伤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看着李强，眼神充满了愧疚：“还有你，强子。项目黄了，合作伙伴没了，兄弟们跟着你喝西北风吗？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能再看着你辛苦打拼的一切，被我一点点拖垮。我们……是兄弟啊！”
最后五个字，重重地砸在李强的心上。
李强沉默了。他狠狠吸了几口烟，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何尝不知道林骁的处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苏瀚海带来的压力有多大。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被这样逼到绝境，狼狈逃离。
“可是……”李强喉咙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可是。”林骁摇了摇头，将手中那支未点燃的烟，轻轻放回了李强的烟盒里，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告别，“我走了，苏瀚海的目标就只剩下我一个。你和工地，就能喘口气。孩子们……也能安全一些。”
他拍了拍李强的肩膀，努力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爷们儿，扛得住。等风头过了，说不定……我还能杀回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工地外走去。
阳光终于挣扎着穿透了云层，落在他沾满尘土的背影上，却暖不透那浸入骨髓的寒意与孤寂。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缓慢，却又无比决绝。
李强看着他那仿佛一瞬间被压弯了些许，却依旧努力挺直的脊梁，眼眶猛地一热。他知道，林骁这不是退缩，而是作为一个父亲，在绝境中能为孩子做出的、最无奈也最伟大的选择。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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