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秋思雅集”,设在西苑的澄心堂。
此处临水而建,三面环湖,此时正值深秋,湖中残荷听雨,岸边枫叶如火,景致确有一番萧瑟之美。堂内早已布置妥当,紫檀长案上摆着各色菊花,从名贵的“绿牡丹”“帅旗”到寻常的“金背大红”,倒也齐全。
林映棠到得不早不晚。
她穿了那套天水碧的衣裙,颜色淡如远山烟霭,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簪,耳坠是小米珠串,素净得几乎要与这满堂锦绣融为一体。可当她踏进澄心堂时,原本低语谈笑的众人还是静了一瞬。
目光如蛛网般粘来——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藏得很深的嫉妒。
太子坐在主位,一身杏黄常服,二十七八年纪,面容清俊,眉眼含笑,看起来温文尔雅。见林映棠进来,他抬手示意:“林姑娘来了,请坐。”
位置安排得很巧妙——不在末位,也不在主宾席,而是在右侧靠窗的第三席,左右分别是翰林院编修之女和一位郡王府的庶小姐。不远不近,可见不可亲。
“民女叩见太子殿下。”林映棠屈膝行礼,姿态标准。
“免礼。”太子温和道,“早闻姑娘才名,今日一见,果然清雅脱俗。来人,给林姑娘上茶——就用前日江南新贡的云雾。”
这番优待,又引来几道目光。
林映棠谢恩落座,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与左右攀谈。她能感觉到斜对面有道视线一直粘着自己——是徐月娇。徐大小姐今日盛装而来,石榴红遍地金裙,满头珠翠,明艳得刺眼,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雅集开始,无非是赏菊、品茗、赋诗。
太子亲自主持,言谈风趣,引经据典,确有一国储君的风范。几位翰林学士在侧附和,时不时抛出几个典故,引得满堂称赞。贵女们则矜持微笑,偶尔低声细语,眼神却时时瞟向主位。
一切都看似风雅和谐。
直到诗会环节。
按惯例,太子出了个题——“秋菊有佳色”,要求限韵,每人作七绝一首。纸笔分发下来,众人或凝思,或挥毫,堂内只闻墨香与纸声。
林映棠也提笔写了四句。她前世拍古装剧时学过些诗词皮毛,不求惊艳,只求稳妥:
“露冷风清独傲霜,东篱把酒对斜阳。
不随桃李争春色,自守寒枝一段香。”
中规中矩,挑不出错,也显不出彩。
诗作依次呈上,太子一一品评。到林映棠这首时,他看了片刻,笑道:“林姑娘这诗,倒是合了菊之本性。不争不抢,自有风骨。”
这话说得寻常,可下一句便转了弯:“只是太过谦逊了些。以姑娘之才,当有更开阔的胸襟才是。不如……孤再出一题,姑娘当场作一首如何?”
来了。
林映棠起身:“民女才疏学浅,恐辜负殿下期许。”
“欸,不必过谦。”太子摆摆手,“就以……‘鸿鹄’为题,不限韵,姑娘随意发挥。”
鸿鹄。
这题目出得意味深长。鸿鹄志在千里,非燕雀可比。太子这是在试探她的志向,也是在暗示——跟着他,才能展翅高飞。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林映棠垂下眼帘。她知道,这一首诗,将决定太子对她的判断。写得太小家子气,会被看轻;写得太雄心万丈,又会惹忌惮。
笔在手中顿了顿。
她忽然想起前世。想起第一次试镜时,导演让她即兴表演一段“野心”。她演了一个渴望成名的龙套演员,眼中有火,心中有执念。那场表演让她拿到了角色,却也让她在后来被诟病“功利心太重”。
这一世,她不想再演任何人了。
提笔,蘸墨,落纸:
“云外清唳破晓寒,振羽岂为稻粱安。
长风若借扶摇力,不向人间低处看。”
写完,搁笔。
堂内静得出奇。
太子盯着那首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深了。他慢慢念了一遍:“‘不向人间低处看’……好气魄。只是林姑娘,鸿鹄虽高,终需借风。这‘长风’,姑娘以为该从何处借?”
问题直接抛来,避无可避。
林映棠抬起眼,神色平静:“民女以为,真正的鸿鹄,不借风也能飞。若非要借,当借天地正气,借黎民福祉,而非一时之势、一人之恩。”
这话说得太直,也太险。
几位翰林学士已经变了脸色。徐月娇更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林映棠,竟敢当众驳太子的面子!
太子却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温雅的笑,而是带着玩味的、审视的笑:“好一个‘天地正气,黎民福祉’。林姑娘心怀天下,孤甚慰。只是……”他顿了顿,“这世间之事,往往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借势而行,方能成事。”
“殿下说得是。”林映棠躬身,“只是民女愚钝,只知有些路可以走捷径,有些路却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听澜轩’虽小,却是民女一砖一瓦建起。戏班的姑娘们虽卑微,却也凭本事吃饭。这其中的踏实,比任何捷径都让民女安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