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北风一天紧过一天,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几场寒霜下来,大地彻底封冻,最后一点残存的绿色也被掩埋在灰白之下。靠山屯彻底进入了猫冬时节。
屯子里,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用厚厚的茅草或旧棉絮堵得严严实实,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气。往年这时候,是庄稼人一年中最清闲,也最难熬的光景。清闲是因为地里没了活计,难熬是因为漫长的冬日里,只能靠着秋收的那点存粮精打细算地捱日子,心里盼着春天早点来。
今年更是如此。虽然抢收回来一些种子,但粮食依旧紧缺。人们每天只吃两顿,多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掺着秋天晒干的野菜和少量的粮食。但奇怪的是,屯里的气氛却不似往年猫冬时那般死气沉沉。
一种新的、隐秘的“活计”,在严寒中悄然进行着——那便是“围炉话种”。
入了夜,外面北风呼啸,屋里则因人多而显得暖烘烘的。铁柱家那铺不大的土炕上,常常挤满了人。王麻子、二愣子、孙老蔫儿,还有那几户藏了种子的人家,都是常客。炕桌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灯芯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却足够照亮围坐在一起的人脸。
人们带来的不是粮食,而是各自珍藏的种子。油纸包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形态各异、颜色不同的籽粒。
“看看我这把‘贼不偷’,”二愣子爹献宝似的托出几粒滚圆的黑豆,“个个溜光水滑,准保出全苗!”
王麻子则捻起几粒“胭脂米”,就着灯光仔细端详:“嗯,这红色正,胚芽饱满,是好种。”
林穗会把那棵最大的向日葵花盘拿出来,女人们围坐在一起,一边用手小心地剥下饱满的葵花籽,一边低声交流着剥种的技巧,生怕指甲伤了胚芽。剥下来的籽,按大小、饱满程度仔细分拣开,用不同的油纸包包好。
这不仅仅是干活,更是一种仪式,一种交流。大家会讨论哪种种子耐寒,哪种抗病,去年种植时遇到了什么问题,来年该怎么改进。王麻子和关大神会讲起某个老品种的传说,比如哪种种子是当年闯关东的先祖怀里揣过来的,哪种种子是在某个灾年救了全屯人性命的。
铁柱大多时候是沉默地听着,手里摩挲着那根温润的桑木鞭,目光扫过灯光下那一张张专注而充满希望的脸,扫过那些被反复摩挲、被视为珍宝的种子。他知道,这“围炉话种”,暖的不只是身子,更是人心。它让人们在严寒和匮乏中,依然能触摸到希望,能清晰地看到来年春天的模样。
孙老蔫儿甚至带来了他的算盘,不是算粮食还能吃几天,而是根据各家收藏种子的数量和种类,大致估算着来年如果风调雨顺,能播种多少面积,能收获多少新的种子。他那噼啪作响的算盘声,此刻听起来不再刺耳,反而像是一种充满期盼的节奏。
向阳和孩子们也挤在大人中间,瞪大眼睛听着那些关于种子的故事,看着大人们郑重其事的样子。铁柱有时会拿起一粒种子,告诉向阳这是什么,该怎么种。这种无声的传承,在温暖的土炕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悄然进行着。
窗外是凛冽的寒冬,屋内却弥漫着一种坚韧而温暖的生机。炉火噼啪,人声低语,种子在人们手中传递、摩挲,仿佛被注入了人的温度和期盼,变得更加沉实,更有力量。
“围炉话种”成了靠山屯这个冬天最重要的活动。它驱散了严寒和绝望,凝聚了人心,也规划和孕育着下一个春天。这些被精心呵护、反复甄选的种子,如同沉睡的火种,在人们的守望和期盼中,静静等待着惊蛰的雷声,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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