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近前，覃洲对姜宓挑唇一笑，竟伸手将她手中的酒壶夺了去。
“你……”
覃洲：“嫂夫人不妨留下来小酌一杯，我对嫂夫人所说的前朝之事颇感兴趣。”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在毛毯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晃了晃酒壶，他打开壶盖轻轻嗅闻，一缕醉人的酒香便钻了出来。
覃洲勾了下唇。
“状元红？嫂夫人倒是会选酒。”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饮下，便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状元红是京城最好的黄酒，味醇鲜爽，酒香浓郁，口感醇厚温和，滋味极好。
姜宓眼看他喝的尽兴，似是有些不甘。
她在原地踌躇半天，终是坐回了原位，可嘴里还是刺了一句：
“竟不知殿下是个爱抢酒喝的。”
姜宓双颊微醺，今日说话比之平常粗鲁了不少。
可她这般模样，不仅不惹人讨厌，反而冲淡了她身上之前的那股子仙味儿，让她显得更加鲜活灵动。
更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覃洲扫她一眼，却对上她一如群星繁盛的眸子，他有些恍神，可又很快反应过来。
“自不会白喝。”
说着，他给角落里的陈平使了个眼色。
陈平犹豫了一下，可想着这摘星塔鲜有人烟，殿下在此也不会有危险，才一抱拳，领命去了。
不乐也自觉上前，给在毛毯上坐着的二人斟酒。
覃洲举杯喝了一口，问：
“刚才无意中听到嫂夫人和丫鬟谈论前朝，嫂夫人竟也懂史？”
不乐在旁边应了一句，“我家小姐出自书香门第，自幼便博览群书，怎能不读史。”
覃洲冷冷瞥她一眼，眸光淡漠。
不乐顿时噤声。
姜宓见此，蛾眉微蹙，“殿下。”
覃洲的视线落回她面上，这样近的距离，他能看到她玉白的肌肤上被酒意醺出的酡红，雪里透着粉，如桃花般，有些娇媚。
可她对他凶她丫鬟的不满几乎写在脸上了。
果然是没丁点心机城府。
覃洲敛了神色，问：“嫂夫人对前朝之事有何见解？”
姜宓慢悠悠饮了一口酒，拉满对方的期待感，才简单道：
“前朝亡于内忧外患。”
覃洲低笑一声，“刚刚嫂夫人不还说前朝毁于外戚宦官之手吗？”
“内忧为何？外患又为何？”
姜宓道：“前朝内忧，在于死守祖宗之制，抱残守缺，加上天子重用外戚宦官，卖官鬻爵，不尚节用，以至于纲纪废弛，武备多颓，民生凋敝……”
“外患是北蛮如利剑悬空，一朝入境，致使社稷堕毁……”
闻言，覃洲凤眸微眯，心下有些讶异。
这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该有的见解吗？
这一刻，他竟在姜宓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
那人也是女子，也爱研读史书。
可除此之外的其他闺阁小姐，顶多也是对诗词歌赋感兴趣，或是学学管家之道，或是关注哪家铺子又出了新的衣裳首饰，哪里会关注政局……
覃洲看着对面一边饮酒，一边侃侃而谈的女子，不自觉弯了唇角，凤眸湛湛，泛起淡淡的涟漪。
心中暗道，这陆家嫂夫人还真是个妙人，样样俱全。
想到此处，女子独舞的身影又在眼前重现，他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及至太上皇承天顺命，收拾山河，所面临的最大问题，都是财用。”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但千古兴亡，国祚凋敝，又不是只因为钱粮。”
说最后一句话时，姜宓有些感慨，眸中隐隐地闪过苦涩，不过极快的消失不见了。
但覃洲捕捉到了。
他想起对方提到过的出门买炭却找不到门路，他敛了眉。
而这时，去买酒的陈平提了两个酒坛回来了。
不乐重新温了一壶酒，给两人倒上。
姜宓似乎是有了几分醉意，她一只手支着香腮，宛如睡海棠的嫣红脸蛋儿上，一双眸子水波盈盈的。
她直直盯着覃洲，像是要看出个什么具体的东西。
这样的视线有些冒犯。
覃洲饮酒的动作一顿，脸色忍不住冷淡了些。
“我若是男子就好了……”
姜宓发出了这么一句感慨。
覃洲微不可察挑眉，“何出此言？”
姜宓眸子渐渐覆上寒霜，她说：
“这世道为何要对女子如此苛刻？从小学着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叟随叟，嫁得好的，相夫教子，一生无忧，嫁不好的……”
她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讥诮与凉薄，却并未再继续说下去。
覃洲没接话，他的目光落在女子卷翘的眼尾上。
她的睫毛卷翘又纤长，如蝶翼扑闪，天边的霞光跃进她眸子里，便揉碎在了里面，平添一股忧郁的美态。
姜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喝一口。
她说：“所以我这样的寡妇，想要出来散心，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也只能从狗洞里爬出来……”
覃洲：“……”狗洞？
姜宓又端起了酒杯，小声喃喃，“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说完，她又喝了好几口。
覃洲狭长的凤眸落在她又空了的酒杯上，眉头一蹙。
她似乎喝的有点多了。
姜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栏杆处，她看着天边将散的云霞，而后回头对他一笑。
“你看，今天的晚霞多美啊。”
女子满脸开满了桃花，眼睛湿润而又清亮，直直盯着他，竟似要穿透他的心。
覃洲已经放到了唇边的酒杯顿住，他与姜宓对视了两秒，而后垂下了眼帘，没说话。
姜宓没等到他的答复，便又转身去看晚霞。
而这时，覃洲才缓缓抬眸去看她的背影。
可背对着覃洲的姜宓，眼中哪还有丁点醉酒的迷糊，她的眼睛极为幽黑，里面倒映的霞光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苗。
她好想像这样站得很高很高，高到让别人仰视。
良久，姜宓似乎是被栏杆旁的冷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她抬手揉了下太阳穴，唤道：
“不乐。”
不乐连忙应声，“我在。”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说完，姜宓就迈着有些软绵绵的步伐朝着楼梯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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