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唯和陆怡宁离开正院，兄妹二人并肩走着，身后的碧云和寅丑各举着个托盘，上面是新的夏装。
陆怡宁觉得闷热，脚步放快了些，只想赶紧回去沐浴，却没注意到身边的兄长一路沉默。
直到陆长唯突然开口说：
“寅丑，你和碧云先把东西送回去吧，我和怡宁去花园走走。”
寅丑和碧云驻足，陆怡宁也露出诧异神色，不过还是冲碧云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走。
待二人走远，陆长唯才带着陆怡宁拐道花园。
几盏庭灯照亮了花园里的鹅卵石小径，陆怡宁随手摘了一朵花，不解道：
“天色这么深，花园有什么好逛的？”
走在前面的陆长唯脚步一顿，他背对陆怡宁，问：
“你是何时发现的？”
他的声音低哑，让陆怡宁揪着花瓣的手一僵，她竟然反应极快的明白了兄长在说何事。
陆怡宁企图装傻：“发现什么？”
陆长唯转身，直勾勾盯着陆怡宁，“发现我心悦嫂嫂。”
花园里光线昏暗，陆怡宁被他的眼神看得脊背有些发凉，久久没接话。
陆长唯收回视线，眼神复杂道：
“这不是你第一次为我遮掩了吧？早在我雨夜昏倒的那日……”
陆怡宁点头，“嗯”了一声。
这下子，兄妹两人相顾无言。
氛围一下压抑起来。
陆怡宁脸上常见的表情是笑，可这时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什么表情。
陆长唯看不到陆怡宁眼中的认真，他的喉结艰难滚动了几下，开口的声音越发沙哑。
“你是不是觉得我……龌龊、恶心？像是一个怪物？”
陆怡宁抿唇摇头，“怎么会呢？”
她又低头看向腿边盛放的鲜花，她将手中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花丢了，又重新摘了一朵更美的。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花开的正艳，就该折下。”
折花？
陆怡宁说的不是花，而是他和姜宓。
陆长唯也跟着看向这些花，而后察觉到陆怡宁的视线又落回了他的脸上，她说：
“世俗的封建礼教，伦理纲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只是恰巧爱上的那个人是这种身份罢了。”
她在说陆长唯，也在说自己。
从小就有人在陆怡宁耳边说，她长大了一定要学琴棋书画，学针织女工，要成为一个美丽贤淑的贵女。
可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要成为这样一个人。
等她大了些，看到家族中的姐姐出嫁，听那些婶娘夫人谈论，她明白了，那些期望她成为那样一个女子，是为了成为合格的贵女，而后寻一门好亲事，嫁给一个高门公子……
陆怡宁觉得这并没有什么意思。
她是陆怡宁，便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陆怡宁，不是谁的附庸。
她每日活泼笑着，深闺一点也呆不住，活成宁远侯夫人口中不乖顺的女儿。
可她却觉得很快活，尤其是和秦婵在一起的时候。
她忍不住会去想，为什么女子非要嫁给男子？
明明男子最不能共情的就是女子，他们甚至不能共情他们的生母。
女子天生有感性天赋，有韧性，两个女子在一起，才会有真正的感情共鸣。
陆长唯眸子里的惊诧之色几乎溢出。
让他辗转反侧痛苦了那么久的伦常禁锢在陆怡宁口中，竟然压根算不得什么。
昏暗的庭灯照在陆长唯和陆怡宁身上，明暗不一，他们彼此都无法将对方看个真切。
陆怡宁捻着那朵花，放到鼻尖闻了闻，继续说：
“长兄已经死了，嫂嫂却正值华年，难道非要她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枯耗一生吗？”
她轻笑，“其实就算没有兄长，等嫂嫂出了孝期，我也是要和母亲提议，让嫂嫂再嫁的。”
陆长唯本来有些感动的脸色立马拉了下去，他黑着脸道：
“多管闲事！”
陆怡宁吐了吐舌头，“既然兄长心悦嫂嫂，我自然不会再画蛇添足。”
倏而，她又正了脸色，“可是，你不该现在就缠上嫂嫂……”
“她还没有出孝期，如果东窗事发，你是男子，当然可以被调侃被原谅，可是嫂嫂呢？嫂嫂会有怎样的下场？”
“父亲母亲对她的怜惜怕不是都会化作厌恶，他们不会考虑太多，只知道她一个寡妇，不守贞，勾引了侯府世子，她……”
陆怡宁说不下去了。
她不知不觉流了泪，像是有一个隐秘的伤口悄悄流了血，看到的时候，都已经渗透染红了衣衫。
她在真情实意的为姜宓担忧，也在为自己担忧。
她在哭姜宓，也在哭自己。
兄长和嫂嫂不为世俗所容，她和阿婵同样亦是如此。
她们的命运有什么区别呢？
陆长唯红了眼眶，他给妹妹擦去眼泪，沉声道：
“不要哭，只要有我在一日，定不会让你所担忧的事情发生，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可陆怡宁还在哭，泪水压根止不住。
她贪恋与秦婵的甜蜜，可甜蜜之下是无尽的迷茫。
她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
夜里又有一场风雨，吹打着窗棂、花木、屋檐之间，沙沙声音依稀传来，这个夜越发宁静。
陆长唯没有来梨香居，姜宓倒是睡了个好觉。
翌日，天光大亮，天空却还有些昏沉沉的。
今日是大朝会，在京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全部出席，共议朝政，因此宁远侯早早就穿戴整齐，出了门。
皇宫大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之上，一众官员都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话。
若是能俯窥全局，自会看出他们大抵围在谁的身边，看出各自偏向的阵营。
宁远侯和靖王颔首示意后，便去了武官那边，没有凑过去。
覃洲一改往日冷淡，正在和一些大臣谈笑风生，左右逢源。
林淑雯之父林尚书是纯臣，不掺和他们明里暗里的党派之争，只和几个清流言官站在一处，时不时交谈两句。
正说话的空当，旁边静了静，有人行礼道：
“下官见过邺王殿下。”
林尚书身体一震，邺王不是从不出席这种朝会吗？
他抬眸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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