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是第一道警告,也是这片白色死寂世界里唯一永恒的背景音。
它不再是新家园基地外围那种裹挟着沙尘与腐烂气息的干涩嘶吼,而是一种绵长、低沉、仿佛自天地初开便已存在的呜咽。这声音穿透了“破冰者一号”厚重的改装装甲,如同冰冷的细针,顽强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不仅仅带来物理上的寒意,更带着一种能侵蚀意志、冻结血液的阴冷质感。
张扬坐在领头的重型改装越野车的副驾驶位上,身体随着车辆碾过崎岖冻土的颠簸而微微晃动。他的目光透过特制的、带有电热除霜功能的双层防弹玻璃,凝重地投向远方。车外,世界的色彩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抹去。南方的枯黄、锈蚀金属的灰败、以及大地偶尔裸露的焦黑,被彻底甩在了身后那条无形的界限之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白。
天空是沉重得近乎实质的铅灰色,低垂地压迫着地平线,与远处那些起伏不定、被千年冰雪覆盖的丘陵和冰蚀地貌模糊地融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天与地的界限。光线在这种环境下变得异常柔和而缺乏阴影,却也失去了温度,营造出一种极不真实的、如同置身于巨大异星球表面的疏离感。
这里,就是维克托那份珍贵且代价惨重的地图上,用猩红色虚线醒目标注出的那条界限——“寒霜线”。这并非地理教科书上的一条经纬度,而是一条生态与死亡意义上的残酷分水岭。线以南,尚是末世常见的、充满辐射变异和混乱竞争的荒芜世界;线以北,则是连最顽强的辐射蟑螂和地衣都难以存活的、被永恒冰封的绝域。
“指挥官,环境监测数据更新。”012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电子音在车载加密通讯频道中响起,它位于后方那辆加装了各种探测天线的技术保障车——“破冰者二号”内。“外部实时温度已降至零下四十二摄氏度,并仍以每小时0.5度的趋势持续下降。风速提升至七级,伴有冰晶颗粒,能见度降至一公里内。空气成分分析显示,环境辐射指数意外低于南部平均水平,但检测到浓度异常的未知惰性气体成分‘X-7’,其长期吸入可能对非完全防护状态下的高级生物神经系统产生渐进性抑制效应,症状包括反应迟缓、幻觉倾向。紧急建议:全员立即进行第二轮恒温作战服及生命维持系统密封性自检。”
车队的速度明显放缓,最终在三岔路口一片相对背风的冰碛垄后缓缓停了下来。三辆经过重度改装的车辆——领头的美洲狮越野、中部的技术车以及殿后的武装运输车——呈品字形排列,引擎低沉地咆哮着,排气管喷出的浓密白雾几乎在离开管口的瞬间,就被凛冽的寒风撕扯、消散无踪。除了这顽强证明着人类科技存在的引擎声和永无止息的风声,四周是一片绝对的、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死寂。没有鸟鸣,没有兽吼,甚至连冰雪崩落的声音都吝啬给予。
“全体下车,十分钟战备检查。保持警戒。”张扬的命令简洁有力,通过个人通讯单元传达到小队每一个成员耳中。
厚重的车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涌入的寒气让车内的温度计指针猛地跳动了一下。
屠夫(019)第一个踏足这片雪原。它庞大的身躯被包裹在特制的、加厚复合层的暗紫色尸钢装甲中,关节处的能量纹路在灰白背景下发出微弱的幽光。极寒似乎对它这具由系统强化的躯体影响甚微,它没有像人类那样因骤然暴露于酷寒中而产生本能瑟缩,只是如同亘古存在的巨石雕像般,沉默地矗立在风雪中,猩红的电子眼以某种非人的频率扫视着四周360度的环境,每一个传感器都全力开启,感知着任何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或物理震动。它是团队最坚硬的盾牌,也是最敏锐的预警系统。
枪手(058)则如同雪地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破冰者一号”的后侧滑下,身体低伏,利用高大的车身作为天然掩体。她迅速而精准地架起了那支经过特殊改装、枪管包裹着防冻隔热带、加装了高精度热成像和星光夜视复合瞄准镜的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她的呼吸在全封闭头盔的面罩上凝成一层白霜,又迅速被内置的微型循环系统除霜并带走湿气。她的整个世界,暂时缩小到了瞄准镜里那片被放大、并标注着各种数据的视野。
维克托和他的两名核心队员——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女狙击手艾拉,以及身材壮硕、背负着沉重爆破装备的雷克——也从殿后的运输车上跳下。他们穿着略显陈旧、打了不少补丁但功能性完好的白色雪地伪装服,脸上裸露的皮肤处带着长期在此地活动留下的深紫色冻伤疤痕,他们的眼神中除了与新家园队员一样的凝重,更多了一种与这片严酷土地搏杀多年后留下的、近乎本能的警惕与融入环境的坚韧。与新家园队伍那些闪烁着新技术光泽的“豪华”装备相比,他们更像是在这片白色荒漠中苦苦求生的原生生物,带着一种被环境磨砺出的、令人心酸的适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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