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关东军宪兵队本部。这座由坚固花岗岩筑成的堡垒,矗立在城市心脏地带,像一块强行嵌入血肉的冰冷铁块。哥特式的尖顶刺破铅灰色的、低垂的冬日天幕,巨大的窗户镶嵌着深色玻璃,从外面望去,一片死寂的幽暗,仿佛巨兽紧闭的眼睑。高耸的围墙顶端,铁丝网在寒风中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持枪的日本宪兵如同铁铸的雕像,在刺骨的寒风中纹丝不动,帽檐下露出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敢于靠近这片禁区的活物。空气在这里仿佛被冻结了,弥漫着消毒水、旧皮革、冰冷钢铁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权力威压。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奥斯汀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过清扫过积雪但依旧湿滑的石板路面,稳稳停在堡垒那扇巨大的、包裹着铁皮的橡木门前。车门打开,一只擦得锃亮、一尘不染的黑色军靴踏了出来,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冰冷的“咔哒”声。
黑泽大佐。
他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挺拔,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刀,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克制,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效率感。深蓝色的关东军特高课将校呢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金色的领章和肩章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他没有戴军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向后背去,露出宽阔而饱满的额头,以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眼窝深邃,眼珠是近乎纯黑的颜色,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傲慢,甚至没有常见的侵略性,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似乎都瞬间凝固、冻结。他的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紧抿,形成一道冷酷无情的直线。面颊瘦削,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透着一股病态的阴鸷。他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视前方,仿佛世间万物,包括这座象征着恐怖权力的堡垒,都不过是棋盘上等待他落子的死物。
他迈步走向大门,步伐不大,频率却极快,每一步的距离都如同丈量过一般精确。两名早已肃立在门旁、身体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卫兵,在他经过的瞬间,猛地挺胸、顿枪,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黑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他们。
沉重的橡木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仿佛巨兽缓缓张开的口器。门内,是更加浓重的阴影和冰冷彻骨的空气。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盏蒙着厚厚灰尘的壁灯,投射下昏黄而有限的光晕。走廊异常宽阔,却异常压抑,两侧是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铁门,墙壁是深灰色的水泥,冰冷、坚硬、毫无生气,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和温度。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陈旧血腥气和恐惧的味道。
早已等候在门内的数名军官和便衣特务,如同受惊的鹌鹑,齐刷刷地九十度鞠躬,头颅深埋,连呼吸都刻意屏住,唯恐惊扰了这位新来的煞星。黑泽如同穿过一片无形的真空,径直前行,他的黑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靴跟敲击在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单调、如同倒计时般的“咔、咔”声,在这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小跑着跟上黑泽的步伐,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厚重的、包裹着黑色皮革的文件箱,神情紧张而恭敬,他是技术主任小林博士。
“大佐阁下,”小林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谦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设备已经调试完毕,在特别审讯室等候您的检阅。”
黑泽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脚步微不可察地偏转了一个方向。小林立刻会意,加快了脚步在前面引路。
走廊尽头,一扇比其他门更加厚重、表面覆盖着深绿色皮革、镶嵌着巨大黄铜铆钉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门旁,两名如同铁塔般魁梧的宪兵肃立,眼神空洞,仿佛没有生命的雕像。小林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控制面板上快速输入一串密码,又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一个微微发光的玻璃板上。几秒钟后,沉重的铁门内部传来一阵复杂的机械传动和气压释放的嘶嘶声,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加冰冷、带着强烈金属和化学试剂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外面冰冷水泥堡垒的空间。房间不大,四壁、天花板、地板都覆盖着厚厚的、暗灰色的吸音材料,如同一个巨大的、柔软的棺材内衬。没有窗户,光线来自头顶几盏嵌入式的、散发着惨白冷光的无影灯,将房间照得如同手术室般纤毫毕现,却又毫无温度。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某种精密仪器运转时特有的、低沉的嗡鸣。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台造型怪异、充满压迫感的机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