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柱连接天地,狠狠砸在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泥浆,也疯狂冲刷着林源脸上那些已经凝固成黑褐色、和尚未完全凝固、尚带着粘稠温热的暗红色血痂。
他弓着身,像一头在泥沼中跋涉了千百年的老龟,又像一柄被强行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锈刀。
手中那柄消防斧,早已砍得卷了刃,沾满了各种污秽——狼毛、碎肉、凝固的血块、新鲜的血液、以及黏腻的泥浆。
“嗤啦——!”
斧刃劈开藤蔓,带起一片浑浊的水珠。
林源的目光,如同两盏即将耗尽燃油却依旧倔强燃烧的探照灯,在昏暗得如同黄昏、又被暴雨搅得光影破碎的林间,疯狂地、一寸一寸地扫视着。
波仔……
那个才七岁,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用稚嫩的声音喊着“林叔叔,等我长大了也要当船长”的小男孩。
狼群来袭前,他还偷偷把自己省下来的半块巧克力,塞进林源那件洗得发白的老旧船长制服口袋里,小声说:“林叔叔,你总不吃东西,这个给你,可甜了。”
现在……他在哪儿?
这该死的丛林!这该死的暴雨!这该死的……畜生!
林源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又沉又闷,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用几十年海上生涯锤炼出的、近乎冷酷的理智,压制着胸腔里翻腾的焦灼和恐慌。
他必须找到他。
一定得找到他。
就算……就算只剩……
不!不会的!
林源狠狠摇头,甩开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更冰冷的念头,继续向前,斧头劈开又一道垂落的荆棘。
十米外。
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主干需要四五人才能合抱的巨大榕树,垂落下无数茂密的、如同帘幕般的气根,在暴雨中无力地摇曳。气根之间,地面被厚厚的腐叶和泥浆覆盖。
一点刺目的红色,猛地撞进了林源的眼帘!
像黑暗中突然跳动的火星!
像绝望中猛然撕裂的一道血口!
是那只鞋!
波仔最喜欢的、鞋帮上还绣着一只歪歪扭扭小帆船的红色运动鞋!
它孤零零地躺在泥泞中,一只鞋面朝上,另一只半埋在黑色的腐叶里。
鞋帮上沾满了污泥和某种暗绿色的苔藓,但那一抹红色,在此刻灰暗得如同世界末日的丛林背景下,却显得如此刺眼,如此……不祥。
林源甚至觉得,那只鞋子,似乎……在微微地抽搐?
不。
是错觉。
一定是雨水敲打在上面,造成的视觉误差。
或者是……旁边某片树叶在动?
但他的心脏,依旧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钩狠狠钩住,然后猛地向下一拽!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胃底,又骤然提到了滚烫的喉咙口!
“波仔——!!!”
林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那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里,猛地炸出一声变了调的呼喊!
声音不大,却用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所有气力,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顾一切的急切!
身体比思维更快!
他脚下猛地一蹬,泥浆炸开!
那疲惫不堪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受伤老狼,又似扑向烈焰的飞蛾,就要朝着那只红鞋所在的位置猛冲过去!
然而——
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重心前倾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沙沙沙——!”
“簌簌簌——!”
四周原本在风雨中呜咽摇曳的浓密树冠,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晃动起来!
不是风雨带动的那种有节奏的摇晃,而是……
一种杂乱的、急促的、带着明显人为或动物快速移动痕迹的晃动!
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从前后左右几乎同时传来!
仿佛有无数条蛇在树冠间急速游走!
又像是有无数只鬼手,在疯狂地摇动着树枝!
林源前冲的势头,硬生生刹住!
几十年刀口舔血、风波里闯荡练就的本能,让他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全部倒竖起来!
一股远比面对狼群时更加阴冷、更加危险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后脑勺!
有埋伏!
不是野兽!
是人!
几乎就在他停步的同一刹那——
一个带着浓重戏谑、嘲讽,以及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的声音,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毒蛇,嘶嘶作响,从侧前方一片格外茂密、阴影最重的蕨类植物后,慢悠悠地传了出来:
“哟——!”
声音拖得很长,像戏台上小丑的开场白。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伟大的、德高望重的、爱民如子的林大船长吗?”
声音带着笑,但那笑里淬着冰渣子,听着就让人牙酸。
潘高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蕨类植物后一步一摇地踱了出来。
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抛玩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刃身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反射着森冷的寒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