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科杰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天光大亮,林子里那股子血腥气还没散尽,混着晨露的潮气,往人鼻子里钻,腻歪得很。
几个人身上都挂了彩,衣裳被荆棘划得稀烂,露出的皮肉上横着竖着新鲜的血口子。
石科杰走在最前头,脸色跟手里的刀锋一个色,冷,硬,没什么表情。
他走到王卓越跟前,也没弯腰,只略低了低头,声音干巴巴的,像在汇报一件寻常差事:
“潘高峰那几个散兵游勇,撵上了。除了领头的何超滑得像泥鳅,钻老林子里没影了,剩下的,都料理干净了。”
王卓越坐在那块磨得光滑的石头上,胳膊上的伤重新包扎过,白布底下还渗着点暗红。
他撩起眼皮,看了石科杰一眼,没问怎么料理的,也没问过程,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短促,没什么温度。
目光越过石科杰的肩膀,落在山洞旁那块新翻动的土堆上——裘豹就埋在那儿。
他的眼神在那土堆上停了那么一两秒。
晨光斜照,土堆尖儿上插着根随手折的树枝,光秃秃的,连片叶子都没有,在风里轻微地晃。
王卓越脸上肌肉似乎极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像是丁点火星掉进深井,噗嗤一声就灭了。
随即,那眼里又恢复了惯常的、沉沉的冷漠,甚至比之前更冷了些,像井口结了层薄冰。
李美月像条没骨头的蛇,从后面缠上来,手臂柔柔地环住王卓越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胸脯若有似无地贴着他后背。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刚睡醒似的慵懒和刻意的娇媚:
“王少~您可真真是诸葛再世,算无遗策呢。潘高峰那杀千刀的亡命徒,这不就……伏法了么?”
她吐气如兰,手指尖在他肩头画着圈,眼波流转,尽是讨好。
王卓越没动,任她贴着,只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凉飕飕的:
“戏演得不错。”他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扫过她脂粉未施、却依旧姣好的侧脸,那目光像刮刀,能刮下两层皮来,“你儿子在船上欠的那几百万烂账,抹了。”
李美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那么一瞬,随即,眼底猛地爆开一团狂喜的光,那光太亮,甚至冲散了些许刻意营造的风情。
她连连点头,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尖:
“谢王少恩典!谢王少……您真是我们母子俩的再造……”
话没说完,她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山洞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膝盖里、从头到尾不敢往这边看的少年身影。
王卓越不再看她,挥了挥手。
李美月识趣地松开手,退到一旁,脸上那点僵硬的笑还努力维持着。
另一边,裘虎在那座新坟前,已经坐了整整一夜。
露水打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肉上,冰凉。
头发、眉毛、胡茬上,都凝着一层细密的白霜。
他就那么坐着,背挺得笔直,像尊风化的石像,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证明这是个活人。
目光定定地烙在那抔新土上,仿佛要透过泥土,再看一眼底下那张年轻的脸。
没有哭,没有喊,甚至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可那沉默里压着的分量,比任何嚎啕都更沉,更痛,像把钝刀子,慢慢割着看见的人的心。
朝阳终于完全跳出来,金红色的光芒泼洒过来,把他的影子在湿润的土地上拖得很长,很长。
影子尽头,连着那座孤零零的土堆。
风过林梢,呜咽作响。
……
林子健是踏着第一缕晨光,闯进王卓越营地的。
他背上那个急救箱随着急促的步子哐当作响,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刚采的草药,叶子还湿漉漉的,沾着泥。
一路跑得急,额发被汗水浸透,胡乱贴在苍白的额头上,胸口起伏得像拉风箱。
一脚踏进山洞,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的浊气就扑了他一脸,胃里一阵翻腾。
他眯眼适应了下洞内昏暗的光线,目光立刻锁定了坐在中央石头上的王卓越。
王卓越的脸色,白里透着一层死灰,嘴唇干裂失血。
胳膊、肩膀、后背,又多裹了好几处新的白布,有些地方,暗红色的血渍已经洇了出来,像雪地里开出的恶毒的花。
整个人坐在那儿,虽然腰板还硬撑着挺直,但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虚弱和阴戾,怎么也藏不住。
林子健心口猛地一紧,脚下快了两步,声音因为喘息和紧张有些变调:
“王……王少!您这……这是又?昨晚……”他话没说全,眼神慌乱地扫过那些新伤,最后才敢对上王卓越的眼睛。
王卓越撩起眼皮,那眼神冰凉,带着审视,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烦躁和痛楚带来的暴戾。
他没回答林子健的问题,只是动了动包扎严实的左臂,立刻疼得眉头一拧,声音沙哑得像沙石摩擦:
“你那药……不管用。伤口,长得太慢。”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质疑和隐隐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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