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休——现在,在法律那张冰冷的纸片上,在周围人热络或探究的口中,他得叫“于飞”了——和他那位刚“找”回来的妈孙亚珍,搬进了天一医院送的那套房子。
小区不算顶好,但齐整,安静,离医院近,八十来平米,两室一厅,窗户敞亮。
装修是现成的,简约的现代风,家具簇新,透着股没人住过的生分气,可到底是个能遮风挡雨的窝。
对于记忆像被水泡过的草纸、一脚踏空在人世间的于飞来说,这像块突然垫到脚下的实心砖;
对孙亚珍,这就是她念叨了二十年、把眼睛都快望穿了的那个“家”。
只是这“家”的梁柱,是用一份精心炮制的报告和一场心照不宣的演技垒起来的,这秘密像墙根永远扫不净的灰,时不时就呛人一下。
柳馨瑶办事,有种漂亮的狠劲。
他们搬进去没几天,一张簇新的身份证就悄没声地递到了于飞手里。
照片上的人,眼神还有点空,带着没褪干净的茫然,可“于飞”那俩字,已经像烙印,死死地烫在了他的名头下。
黑户的影子算是暂时甩脱了,他像个终于拿到戏票的人,能勉强挤进这人间的戏园子,至于唱哪出,由不得他。
康复科的学徒身份,也落了地。
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瘫在诊室地板砖上,晒出一块块晃眼的光斑。
空气里檀香沉,艾草味苦,两股气息拧着,绕着,是老中医堂子里特有的、能让人心静下来的味道。
于飞一个人坐在靠窗那张诊桌边,面前摆着个标满穴位的淡黄色人体模型,像幅微缩的星图。
钟文斌老爷子刚指点完他,撂下句话“穴位是死的,人是活的,指下的感觉比图上的点金贵”,便背着手去看别的病人了。
老爷子的紫檀木针盒敞着盖搁在桌角,里头长短银针列队似的排着,冷光森森。
于飞闭着眼,睫毛在下眼睑投了圈淡青的影。
他没看模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悬在模型上方寸许,缓缓移动。
指尖的皮肤似乎能捕捉到空气中微妙的阻力变化,每到一处,便稳稳停住。
“肩井,”他嘴唇微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像背,倒像在确认什么,“大椎穴旁开两寸,按之有凹陷如井。主肩背痹痛,手臂不举,颈项强痛,难产,乳痈……”
他脑中的“小环”界面幽光浮动,信息如溪流无声淌过,他不过是个转述的喇叭。
这法子近乎作弊,却也让他对这身忽然冒出来的“本事”,有了点古怪的底气。
“于医生——” 门被推开条缝,探进来一张圆圆的、带笑的脸,是护士小周,眼睛亮晶晶的,对于飞这空降的、传说有点来头的学徒好奇得紧,
“孙阿姨又给您送爱心餐啦!老地方,护士站桌上,那个蓝罐子!”
于飞睁开眼,点点头:“谢了。”
“闻着可香了,红烧肉吧?”小周皱了皱鼻子,笑嘻嘻的,“底下还压了张条儿呢!”
说完,脑袋一缩,脚步声踢踢踏踏远了。
于飞起身出去。
护士站台子上,果然蹲着那个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深蓝色保温桶。
拧开,一股浓油赤酱的肉香轰地冲出来,撞了满脸。
肉块炖得酥烂,酱汁稠亮,配着碧绿的青菜,米饭雪白。
他拿起压在下面的纸条,纸张粗糙,字迹歪扭得像喝醉了酒,却一笔一画,用力得快要戳破纸背:
「小小,妈没放辣。」
就这么六个字。
于飞捏着纸条,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了一下。
“小小”……这称呼从孙亚珍嘴里喊出来,总裹着一层二十年熬成的、滚烫又心酸的血泪。
他心里那根弦,被不轻不重地拨了一下,嗡鸣着,说不清是暖,是愧,还是别的什么更沉的东西。
“哟,于大少爷,捧着家书品滋味呢?”
一个噙着笑、尾音微微上挑的女声从背后飘过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于飞转过身。
吴梦颖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今天穿了身烟灰色的西装套裙,腰掐得极细,裙摆刚到膝上三寸,露着一截裹着透明丝袜的小腿。
脚下那双银色细高跟,鞋跟尖得像能扎死人。
她脸上妆容精致,眼波流转间带着惯有的、半真半假的调侃。
她手里捏着个崭新的小盒子,冲于飞晃了晃。
“柳院长怕您把这吃饭的家伙也弄丢了,”她走过来,把盒子往诊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
“新买的专用手套,收好。还有啊,”她上下打量着于飞,嘴角翘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听说于大公子连微信扫码都不会?啧啧,这可真是……山顶洞人刚下山?”
柳馨瑶的声音适时地从门口传来,不高,却自带一股让人安静下来的气场:“梦颖,别总欺负于飞。”
她人也跟着声音进来,一身香槟色的丝质衬衫配白色阔腿裤,手里拎着个素雅的纸袋,看不出牌子,但质感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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