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爷子经历“邪陷心包”的惊险一役,虽被安宫牛黄丸从死亡线上强行拉回,但这次并发症如同一次残酷的提醒,昭示着他体内邪毒的顽固难缠和正气的脆弱不堪。
沈清接下来的用药,愈发谨慎,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次方剂的调整,都经过反复推敲,甚至借助玉片的能力,感知药性组合后那虚无缥缈的“气场”,力求温和再温和。
她大幅削减了方中透散解毒药物的比例,进一步加大了滋阴填精、扶助正气的力度。加入了 阿胶(烊化兑入)、龟甲胶(与鳖甲同煎),这些“血肉有情之品”,旨在更直接地填补耗损严重的精血阴液。
治疗进程被迫再次放缓,成效也显得微乎其微,每一次脉象略微有力一丝,每一次体温稳定多半天,都需付出极大的努力和等待,仿佛在贫瘠的戈壁上,艰难地培育着一株濒死的嫩芽。
在傅家这座深宅大院之内,沈清几乎与世隔绝,全部心神都系于病榻之上的老人。
然而,她并不知道,她“沈清”这个名字,以及她在傅家所做的一切,尤其是那晚动用安宫牛黄丸抢救成功的消息,已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京城某个特定阶层隐秘的交际圈里,漾起了圈圈涟漪。
能够窥探傅家动向的,自然非富即贵,或是身处权力核心。
起初,听闻傅家那位眼高于顶的少爷,竟从某个穷乡僻壤找了个年轻得吓人的女郎中,来给病入膏肓的傅老爷子诊治,大多数人只当作一则荒谬的趣谈,认为是傅言辞忧心过度,乱了方寸,甚至不乏有人暗中讥讽傅家此举是“病笃乱投医”,“徒增笑柄”。
然而,当傅老爷子病情并未如预期般急转直下,反而出现某种难以言喻的“稳定”迹象,尤其是那夜“邪陷心包”被成功逆转的消息(尽管傅家上下守口如瓶,但顶级圈层总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隐约传出后,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目光,渐渐发生了变化。
疑惑、好奇、审视、探究……种种复杂的视线,开始聚焦于傅家那扇戒备森严的大门。
有人开始不动声色地动用关系网,探查这个名叫“沈清”的女子的根底;京中几位享有盛誉、平日里颇为自矜的老中医,在风闻沈清所使用的方药思路(青蒿鳖甲汤之化裁,安宫牛黄丸之妙用)后,也不禁捻须沉思,既讶异于其辨证之精准、用药之大胆奇诡,又对其背后所依循的理论体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乃至暗中生出了一较高下之心。
一股无形的暗流,开始围绕着“沈清”这个突然闯入的名字,在京城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汇聚、涌动。只是此刻,全心沉浸在救治工作中的沈清,对此尚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水镇,也因沈清的骤然离去,而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泛起了阵阵涟漪。
沈清的“消失”,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孙小梅谨记沈清的嘱托,对外一律以“沈清姐外出寻访珍贵药材,或去大城市交流学习”为由搪塞。
但时日一长,尤其是当一些听闻沈清神医之名、不远百里千里赶来求治的疑难重症患者,一次次失望而归时,各种猜测和议论便开始如野草般滋生蔓延。
最感到振奋和趁机大肆活动的,莫过于回春堂的钱卫东。
“哼,我早就说过!一个乡下丫头,肚子里能有多少真才实学?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和运气,糊弄些乡野村夫罢了!”
他在自己的药堂里,对着前来探听消息或看病的人,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与鄙夷之色,“我看啊,八成是治坏了哪个不好惹的人物,躲起来不敢见人了!要么就是她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玩不下去,卷了钱财跑路了!”
他利用这个机会,更加卖力地宣扬自己“科学诊断”、“精准用药”的西医理念,将那台旧显微镜和简单的化验手段吹嘘得神乎其神,吸引了不少对“新奇”、“科学”抱有好奇和信任的病患。
他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镇上一些原本与沈清关系尚可的小干部,送些香烟酒水,试图拉拢关系,填补沈清离开后可能留下的“影响力空白”。
镇卫生所的王大夫,虽然后来对沈清的医术有所认可,但沈清的离开,确实让他肩头的压力减轻了不少,门诊量也有所回升,内心不免有些复杂的庆幸。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钱卫东的言论所迷惑,或者轻易忘却沈清的恩情。
李婶、已然能下地走动的陈老伯一家、木匠师傅,以及那些曾被沈清用低廉价格甚至分文不取治愈了沉疴旧疾的穷苦乡邻,他们心中自有衡量。他们不相信那个沉静善良、医术高超的沈姑娘会是钱卫东口中那般不堪。
孙小梅每次出门采买或晾晒药材,总能遇到关切地拉住她,低声询问“沈姑娘何时回来”的熟人。小赵护士也利用工作之便,在合适的场合为沈清辩解,驳斥一些过于荒谬的谣言。
但毕竟三人成虎,沈清长久不露面,缺乏有力的消息澄清,还是让一部分立场不坚定、或者病情不那么紧急的病人,逐渐流向了钱卫东的回春堂。
清水镇这片土地上,刚刚因为沈清而焕发生机的、属于传统民间医药的星星之火,因她的暂时缺席,而显得有些摇曳不定,陷入了暂时的低潮。
孙小梅独自守着日渐空旷寂寥的院落,每日拂去药架上的灰尘,精心照料着沈清留下的各类草药,应对着各色人等或关心或打探或质疑的目光,心中充满了对沈清强烈的思念与担忧。
她只知道沈清是去给一位很重要的病人看病了,远在北方,却不知具体身在何方,是吉是凶。
每当夜幕降临,她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北方繁星点点的夜空,只能双手合十,默默祈愿沈清一切平安,早日载誉归来。
南北相隔,京城与小镇,因沈清一人,而被无形的线牵连,暗流交织。京城的漩涡,考验着她的医术极限与处世智慧;清水的波澜,则考验着她辛苦建立的信誉与人心根基。
沈清在傅家幽静而压抑的深宅里,为挽回一个显赫生命的逝去而殚精竭虑;而她远在清水的“家”与初具雏形的“事业”,也同样在时间的流逝中,等待着她的归来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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