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之期转瞬即至。苏瑾以巡视江南玉容斋分号、考察新原料产地为名,带着小桃和两名精干护卫,轻车简从,悄然离京。一路南下,她刻意避开官道驿站,行踪飘忽,最终在约定日期前一日,抵达了闽浙交界处那座不起眼的滨海小镇——石塘镇。
小镇外表平静,以渔获和海产加工闻名。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与晾晒鱼干的独特气味。苏瑾依着陈娘子信中所留的暗记,住进了一家位置僻静、看似普通却打理得异常整洁的渔家客栈。掌柜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妇人,只验看了苏瑾出示的一枚半旧贝壳坠子,便默默将她们引至后院一间独立的厢房,再无多话。
次日傍晚,有哑仆送来一套当地渔家女的粗布衣裳,示意苏瑾更换。苏瑾会意,令小桃和护卫留在客栈,独自换上衣裳,用头巾包住大半面容,跟随哑仆,穿行在暮色笼罩下迷宫般的小巷中。七拐八绕之后,来到镇子边缘一处看似废弃的旧船坞。
船坞内灯火昏暗,却已聚集了十余人。这些人装扮各异,有衣着体面如商贾者,有短打精悍似江湖客,也有面目黧黑、浑身透着海腥气的船老大模样人物。众人分散而坐,低声交谈,气氛微妙而警惕。空气中除了海腥,还隐约飘散着酒气、烟草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铁器与火药气息。
苏瑾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目,在这等场合,掩饰身份是常态。她在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很快,她看到了陈娘子。陈娘子今日也是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衫,未施粉黛,坐在主位左侧下首,正与身旁一个满脸络腮胡、眼神精亮的壮汉低声说着什么。那壮汉手边放着一顶宽边斗笠,手指关节粗大,带有常年拉网操舵留下的厚茧。
不多时,一个身材矮胖、面团团似富家翁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走入,坐在主位。他便是此次“品鲜会”的召集人,人称“笑面佛”的朱老板,明面上是石塘镇最大的鱼行东家,暗地里却是东南沿海灰色渠道中有名的中间人和担保人。
“诸位老板,海上风大,难得靠岸一聚。老规矩,只谈‘鲜货’,不论出处;各取所需,银货两讫;出了这门,概不相认。”朱老板笑眯眯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所谓的“品鲜”,实则是隐秘的走私品和特殊服务交易会。有人出示南洋的稀有香料样本,有人低声提供“包送指定外岛”的航路服务报价,还有人展示几柄明显不是中土制式的精良短火铳。讨价还价在压抑的低声中进行,很快便有几桩交易达成。
轮到陈娘子时,她并未拿出具体货物,而是向朱老板及在场众人微微颔首,开口道:“今日叨扰朱老板和各位,是想为一位北边的朋友,打听些门路。”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苏瑾的方向,“这位朋友想做点‘大鲜货’的南北生意,奈何近来‘风浪’太大,官家的码头不好停靠,寻常的渔船又吃不下。不知各位,可有能抗风浪、走远水的‘大船’路子?或者,能指点些避开大风浪的‘隐秘水道’图纸?”
她的话说得隐晦,但在场都是明白人。“大鲜货”指的是大宗走私货物或特殊贸易,“官家码头不好停靠”意指官方渠道受阻,“大船”和“隐秘水道”则直接指向远海航行能力和秘密航线。
络腮胡壮汉首先哼了一声:“北边的朋友?胃口不小。如今海上不太平,官家查得紧,红毛夷和倭寇的船也神出鬼没。大船是有,但价钱嘛……”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意指价格不菲。
另一位面色阴鸷的瘦削老者缓缓道:“隐秘水道……那是拿命换来的东西。非生死之交,不足为外人道。况且,有些水道,如今怕是已成了别人的地盘。”他话中透着一股寒意,似乎意有所指。
苏瑾心中一动,想起无名岛和“龙爷”。
朱老板依旧笑眯眯地打圆场:“好说,好说。生意都是谈出来的嘛。陈老板的朋友若有诚意,具体的船、人、路线,都可以慢慢商议。不过……”他话锋一转,小眼睛扫视全场,“最近海上确实多了些生面孔,行事霸道,不守规矩。各位老板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互通有无,以免伤了和气,或者……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他这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水中。有人低声咒骂,有人交换眼色,气氛更加凝重。显然,“龙爷”那伙人的存在和行事风格,已经引起了这些灰色地带人物的忌惮和不满。
陈娘子适时接口:“朱老板说得是。我那朋友也是求财,不想惹麻烦。若是能有稳妥的路子,价钱可以商量。此外,也需要一些‘护鲜’的硬家伙,和懂行的老手。”她所说的“护鲜”,指的是护航武力。
接下来的讨价还价更为具体和艰难。苏瑾通过陈娘子的转圜,大致了解到:租用或购买一条能进行近海跨国贸易的中型改良福船,连同有经验的船员,价格高昂得惊人,且需要支付大笔定金和风险抵押。秘密航线的提供更是有价无市,通常只能由船队首领亲自掌握,最多只承诺在特定航段提供领航。至于火铳等“硬家伙”,来源复杂,价格昂贵,且风险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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