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长江，比平常更加浑浊，势不可挡的向东流去。
杨锐和吴铭站在船头，共享丰收的喜悦，又凑在一起小声讨论，接下来如何销赃分赃。
大雁已经打下来了，怎么吃就是一个问题。
马鞍山凼湖这桩生意，是杨吴两家一起做下来的，杨锐出人出力出武器，吴铭负责运输支援和销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所以吴铭提出，包括从沈家兄弟那里得到的额外缴获，两船货由吴家吃下，先给杨锐两千五百两银子，剩下的多退少补。
这个方案还算公平，但是杨锐并不满意。
杨锐并不是斤斤计较。
销赃一向都是打骨折的，二千五百两银子，可能比一人一半还多一点，按照吴铭的说法，是给受伤兄弟的汤药费。
但是徽州吴家马上也要完蛋了，吴铭拿回去的那一半，等于给魏忠贤添道菜。
可惜了。
另外还有一点，吴铭只要能从“黄山案”里平安脱身，他这边的人脉关系还有大用，以后还想和他合伙做买卖，得帮他留点本钱……
“啊——”
船舱里突然响起一声惨叫，然后是一连串哈批龟儿子的骂娘，一连串不要不要的求饶……
再然后，又是啊的一声惨叫。
蒋火生全身多处被狗咬伤，同伴们按照杨锐的命令，正在用三娘酒档的“透瓶香”给他的伤口消毒，伤口被酒精蛰到，不是一般的酸爽。
凼湖一战，纤夫们伤了四个兄弟，没有达成无伤亡完胜。
韩老三是第一个受伤的。
他一刀砍断窗棂，被崩起的碎木屑扎烂了脸，然后从同伴那里收获了一波又一波的嘲笑，直到被狗咬伤的蒋火生横空出世，才算抢走他的风头。
还有一个名叫钟顺的纤夫，被沈家老二砍伤了大腿，如果不是沈家老二当时急于逃走，刀上没用全力，一条腿可能就废了。
不过钟顺也不亏，也砍了沈家老二一刀。
听起来像是以伤换伤的勇士，其实是因为沈家老二的刀法太快，钟顺来不及招架闪躲，只能拼尽全力使出一套胡奇葩乱劈风刀法，凑巧在沈家老二的身上划了一刀。
另一个受伤的纤夫就有些无厘头，胳膊上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问他怎么伤的， 却说不知道。
检查他的兵刃，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再检查其他人，确认是被同伴误伤——新兵第一次上战场，误伤同伴的事情很常见，却很少有像他们两个一样糊涂的，伤人的和受伤的，当时都没有发现，事后也都是一脸懵。
伤势最重的，还是蒋火生。
他的两条胳膊和腮帮子上满是狰狞的伤口，左边耳朵也被狗牙洞穿扯烂，以明朝的外科医疗条件，几乎注定毁容了。
好在蒋火生本来就很丑。
伤口感染更可怕，哪怕没有狂犬病，狗嘴也比刀枪脏多了。
所以杨锐毫不犹豫的给他用了“透瓶香”，并且交代给他上药的蒋胡子，一定要反复淋洗，彻底清洁。
这个年代很少有高度酒，“透瓶香”估计就是三十度左右，暂时没有更好的替代。
杨锐担心消毒效果不好，时不时回头看看船舱里的动静，听到蒋火生一声接一声的惨叫，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他这个样子有点吓人，像是喜欢听人惨叫的变态，吴铭下意识的让开一步。
“杨兄弟可愿随我往徽州一游？我家伯父（吴春荣）交游广阔，定能护得杨兄弟周全。”
吴铭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也知道杨涟即将被抄家，也劝杨锐跑路。
“不用了，我自有去处。”
杨锐压低声音，劝道：“徽州吴家这两年名头太响，说不定也会被魏阉盯上，青伦兄最好早做打算。”
“不会吧，我家伯父只是一介白丁，何德何能会入魏公公的法眼……”吴铭笑着摇头。
“徽州吴家富可敌国，哪怕是养猪，这个分量也可以出栏了。”杨锐直言不讳。
吴铭的笑容渐渐凝固，突然想起“百万大军遍赏白银一两”的沈万三，商人太有钱了，会被当猪宰，本来就是大明的传统惯例。
徽州吴家虽然没有沈万三那么有钱，杂七杂八的凑一凑，一两百万银子的家底还是绰绰有余，大明朝廷现在正好特别缺钱，宰了徽州吴家，能过好几个月的松快日子。
“不要紧……‘辽案’总要几个月才有结果，我家伯父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慢慢筹划，应该能够想到对策……”
吴铭的声音有些发飘，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作为一头养肥的猪，除了引颈待宰，并没有其他选择。
官绅士大夫可以从东林党转为投靠阉党，商人却没有这个资格，徽州吴家和东林党深度绑定，在党争中站错了队，现在想下船，肯定来不及了。
只盼魏忠贤忙于“辽案”，暂时顾不上对付吴春荣这个小商人。
“来不及了。”
杨锐早就查过资料，警告道：“京师传言，吴孔嘉已拜魏阉为义父，告了徽州吴家的黑状，魏阉要发作吴家，只要往徽州府发一纸公文，不用像‘辽案’一样大动干戈……”
吴孔嘉和吴春荣同族，父祖和吴铭一样原为吴家爪牙，后来却与吴家结仇，备受欺凌打压，吴孔嘉自幼发愤图强，努力读书，终于在天启五年高中殿试第三名的探花郎，随即加入阉党，把吴家的底细卖给了魏忠贤。
“果然是家贼难防……这个混蛋！”
有关吴孔嘉的消息把吴铭炸懵了，神色明显有些慌乱，对杨锐深深一揖：“多谢杨兄弟提点，我得尽快赶回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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