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的晨雾还未散尽,曹芸已将外书房的窗棂擦拭干净。她垂着睫,指尖抚过微凉的雕花木框,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文先生与同僚低语的身影——两人站在里间书房门口,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赵德海”“密室”“参茶”几个词像碎玉般落在地上,被她精准捕捉。
自那桩皇商毒杀案传开,墨韵斋的空气便添了几分凝重。文先生往日里与同僚议事,总会留几分声响在外间,如今却连咳嗽都要捂嘴;墨羽进出时,腰间佩刀的碰撞声都轻了许多,靴底沾着的泥渍里,似乎都裹着京兆尹府衙门前的尘土。曹芸像株沉默的兰草,守着案头的文牍,将这些细碎的线索一一记在心里。
这日午后,外书房送来一摞文牍,皆是京兆尹府抄送的非核心案卷副本。曹芸按例整理时,指尖触到一份标着“赵德海案·初步呈报”的卷宗,心跳骤然慢了半拍。她假意整理书架,余光扫过里间——萧景琰正与文先生密谈,门帘低垂,无人留意外间动静。她迅速将那份呈报抽出来,拢在袖中,退到窗边的案前,借着整理文书的幌子,飞快地翻开。
呈报的字迹是京兆尹府书吏的手笔,工整却带着几分潦草,想来是仓促间誊抄的。首页是现场描述:“赵府书房,坐北朝南,门窗均从内反锁,门框无撬动痕迹,地面无杂乱脚印,桌案整洁,唯案上一杯参茶饮剩半盏,茶中验出剧毒‘牵机引’。”曹芸的指尖划过“门窗均从内反锁”几个字,眉头微蹙——如此“完美”的封闭现场,反倒透着刻意。
她继续往下翻,尸格摘要赫然在目:“死者赵德海,年五十有三,面色青紫,七窍略有出血,十指指甲发黑,系‘牵机引’中毒身亡,毒发时间约在寅时三刻至卯时之间。”“牵机引”是江湖上常见的剧毒,无色无味,溶于水后不易察觉,但毒性猛烈,半个时辰内便能置人于死地。曹芸的指尖顿住——赵德海既是皇商,府中定有下人伺候,参茶由谁冲泡?冲泡过程中是否有异常?
她迫不及待地翻到相关人员问询记录。伺候赵德海起居的老仆说:“那日清晨,小人按往常规矩,在寅时一刻泡好参茶送进书房,当时老爷正坐在桌前看账本,让小人放下茶便退了出来。后来卯时三刻,小人去叫老爷用早膳,发现书房门反锁,撞开门才见老爷倒在地上。”负责冲泡参茶的丫鬟则说:“参茶是小人亲手泡的,用的是老爷常用的长白山野山参,水是刚烧开的井水,全程没离开过视线,绝不可能有人下毒。”
曹芸的目光在这两段证词上反复停留。老仆送茶时,赵德海尚且安好;丫鬟冲泡参茶时,无人靠近——若两人所言属实,那毒是何时下的?难不成是赵德海自己下的毒?可他为何要自杀?呈报中说,赵德海生意兴隆,家境殷实,近日虽与内务府李主事有争执,却也不至于寻短见。
她的律师本能在此刻苏醒,脑海中开始构建案件模型:动机——仇杀?赵德海经商多年,难免与人结怨;灭口?他替内务府采办贡缎,或许知晓某些隐秘;情杀?呈报中未提他有私情,暂时存疑。证据——毒源是参茶,可冲泡过程无异常;作案手法——如何在封闭的书房内下毒,又从反锁的门窗离开?
曹芸的指尖划过呈报的纸页,忽然停在一处被忽略的细节上:“桌案东北角置一信匣,匣盖敞开,内无片纸。”信匣是空的?她心中一动——赵德海清晨在看账本,为何会打开信匣?匣子里的信件去哪了?是被人拿走了,还是他自己藏起来了?
她继续往下翻,在尸格的补充说明里,又发现了一个被一笔带过的细节:“死者十指指甲缝内,检出极微量靛蓝色纤维,非书房内桌椅、书卷、帐幔等物所有。”靛蓝色纤维?曹芸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江南织造的贡缎中,有一种名为“青金石”的色缎,便是这种靛蓝色,且纤维细密,不易察觉。赵德海近日正因贡缎质量与李主事争执,他指甲缝里的纤维,会不会与此有关?
还有一段家属的问询记录,也被淹没在众多证词中:“老爷近半个月来,常常夜里睡不着觉,坐在书房里唉声叹气,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事’。生意上的事倒没什么,上个月还赚了不少银子,就是……就是案发前三天,他去了趟内务府,回来后脸色特别难看。”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珠子,在官方呈报中被轻易忽略,却在曹芸的脑海里串成了一条线。空荡的信匣、指甲缝里的靛蓝色纤维、死者近日的心神不宁,再加上他与内务府的争执——这绝不是简单的自杀或仇杀,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凶手杀了赵德海,拿走了信匣里的信件,或许那信件里藏着能扳倒某些人的证据;而指甲缝里的纤维,很可能是赵德海与凶手搏斗时,不小心从对方衣物上抓下来的。
曹芸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寅时三刻左右,凶手进入书房,与赵德海发生争执,赵德海抓伤了凶手的衣物,凶手便用掺了“牵机引”的参茶毒杀了他,随后拿走信匣里的信件,伪造了封闭现场,从某种隐秘的通道离开了书房。
可她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推测。更重要的是,她只是墨韵斋的一个小小书吏,身份低微,连靠近案发现场的资格都没有。她不能主动插手,不能向萧景琰透露自己的发现——萧景琰眼底的审视从未消失,若她表现出对案件的过分关注,只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曹芸深吸一口气,将呈报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抚平纸页上的褶皱,仿佛从未动过。她重新拿起笔,假装誊抄文书,可指尖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窗外的风卷着云,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曹芸垂着眼,看着案头的文牍,心里清楚——她只能等待。等待萧景琰发现这些细节,等待案情出现转机,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机会。可她不会放弃,父亲的冤屈教会她,真相或许会迟到,但绝不能被永远掩盖。那些被忽略的细微之处,终有一天会成为揭开真相的钥匙。
墨韵斋的寂静中,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而曹芸的心里,一场关于真相的博弈,早已悄然展开。
喜欢大雍律政皇后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大雍律政皇后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