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对面满头银发的田老太君保养的再得体,也已至这个年岁了。闻着屋中如此浓厚的熏香也无法彻底遮掩住的那股扑面而来的‘老人味儿’,杨氏本能的有些不舒服同排斥。
她骨子里就不是那等真心关爱老者之人,自是无法‘体恤’人老之后这等谁也避不开的‘人人皆有的’问题的,自己还不到年老之时,还不需他人体恤之时,她自也体恤不了他人。待自己垂垂老矣,需旁人体恤自己之时,她自会盯紧身边每一个人,用‘谁不会老?人人皆会老去!’这等谁也挑不出毛病的话敲打对方!
对自己委实再了解不过了,杨氏嗅了嗅鼻子,下意识的翘了翘唇角,面上笑容得体的说道:“老太君说的哪里话?比起二郎,我更喜欢同您睡呢!”
对面笑容和蔼的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先时被她腹诽演技比自己更胜一筹的脸上满是满意的笑容,对杨氏对自己身上‘老人味儿’的排斥也未察觉出来,而是握着杨氏的手腕挪了挪,向她靠近了些,说道:“妍娘莫怕!园子里那群人谁也越不过去你去!你不喜欢谁,就将她打发到庄子上,谁也比不过你的。”
这般真挚到可说掏心窝的话着实让杨氏有些怔忪,方才田老太君向她挪近时,多年执掌后宅的本能让她浑身一僵,猛地记起田老太君是个内宅待人接物经验远比自己更丰富之人,那演技更是如此!属那等让她怎么看都寻不出半点破绽的演技。如此,反过来推衍的话,自己方才的‘不悦’对方当真看不出来?正惊觉这田老太君靠近自己的举动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不悦’,故意为之,好让自己身上那股‘老人味儿’更冲自己之时,却不想面前笑容和蔼的老太太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面前满头银发的和蔼老太太的举动让她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在‘作弄她’,可出口的话却又同她的举动截然相反,那话语里的真挚同关切委实不似作假。且作为女子,比起那‘老人味儿’冲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老太太给出的那句话于她而言显然才是最重要的。
两相孰轻孰重,便是个傻子也分得清其中的份量。
所以,比起那切切实实的天大好处,举止间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委实不值一提。杨氏衡量了一番轻重,过往多年的内宅经验告诉她,老太太这一番言行举止下来,不论是说出的话,还是给出的权利,甚至那送至自己这里的账本都是切切实实给她的好处,是她在田府站稳脚跟的底气,唯一有的那么一丝微妙的不舒服,也不过是那靠近自己的小动作罢了!可这靠近自己的小动作,好似也能说得通。对同自己亲近、喜欢之人说话,谁不会靠近对方?她年少懵懂时同族中姐妹说话也是这般的,这只是人身体本能的亲近举动罢了!
杨氏眼睫颤了颤,又重新在心里盘复了一番方才的过程,再想起自己的举动,说是那‘老人味儿’呛到自己了,实则就是嫌弃老太太罢了!心中盘复了好几次方才的事,怎么看都是她才是冷心冷肺的那个,而对方则是热脸贴到了自己身上,将天大的好处捧到自己面前。自己却是接了那好处却又嫌弃对方的人!
这些心思在脑海中游走了几圈也不过一瞬而已,在对面的田老太君看来,她不过发了会儿呆罢了。老太太抓着她的胳膊,笑着说道:“老身是真的喜欢妍娘你啊!你不知晓,你实在同老婆子年轻时像极了。”
这话一出,杨氏眼睫再次颤了颤,遮住了眼底的思绪。她看过老太君年轻时的画像,两人的模样确实有几分相似。面对老太太再三表示的喜欢,杨氏清楚的察觉到自己对老太太的一番揣度与嫌弃,不过这些却并未让自己生出半分愧疚。真是冷心冷肺啊!杨氏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抬眼笑着看向老太太,说道:“妍娘也喜欢极了老太君的。”
“喜欢便好!”老太太说着点了点头,杨氏一个怔神间,察觉到手腕忽地一凉,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老迈的、密布皱纹的手正捉着自己的手腕。当然,老太太并未用力,只是轻轻的握着,那动作甚至堪称‘温柔’,是以方才自己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
眼下注意到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两只外表模样反差极大的手:一只堪称那些文人墨客诗词歌赋中传唱的那般的‘凝脂如玉’‘手如柔胰’,那是她的手,多少千金难易的膏药日常养护着,自是很难不美丽的;而另一只实在同好看无缘,甚至堪称丑陋。这等丑陋也不是那骨节天生的丑陋,事实上既能嫁入权贵之族的,几乎不见丑的。老太太年轻时又同她有几分相似,她的容貌便是贵女中也能算作上等的那等,是以老太太年轻时自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那只手,若没经历岁月的洗涮,想来亦是极美的。只可惜岁月无情,眼下的这双手经由时间的摧残,早已如那老树的树皮一般,遍布各式充满‘年老痕迹’的斑纹,配着那皱纹,便是单看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更遑论同她的手放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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